梦落芳华尽桃花

第六十章 注定

借酒消愁,对于沐沂邯来说只是发泄,次日,他那白玉无瑕的脸在卯时出府早朝时,已经挂上了与平常无异的招牌笑容,他不会坐看风起云涌,他要做搅动风云第一人。

江淮巡按御史,查察刘韫一案有功,控制三乡疫情,筹款三乡重建,功在社稷,卸任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一职,擢兵部尚书正一品衔,提升都卫指挥使冯泰接任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一职,沐悉护卫江淮巡按御史,调配驻军压制刘韫减免百姓伤亡有功,封御前带刀行走正四品。

冯泰早已经是沐沂邯的人,相当于的间接将京都守备和治安,包括皇室禁军调配全交到了这位新晋兵部尚书的手里。

沐沂邯领命谢恩,含笑看向正殿中央高居宝座的天子,自此,他将再无羁绊,若覆则灭,若顺则上,昨日一切权当笑谈,在沐沂邯的字典里将父子亲情逐笔抹去。

下朝后,永宁帝将他招进福德殿,笑容可掬的谈起了舒太妃的事,这舒太妃是冀州王亲生母亲,沐沂邯名义上的祖母,在先帝驾崩后到建安城郊甘泉庵带发修行,如今一过十八年,太妃年老病痛上身,永宁帝已派人前去将太妃接回宫调理身体安享晚年,只怕就在这两日就会回宫。

“你舒妃祖母年事已高,你父王也不能在她身边伺候,她老人家后日回宫后你就常进宫去陪陪,也好替你父王尽尽孝!”

永宁帝满脸仁义,此刻在沐沂邯眼里显得更加虚伪,他微微一笑,恭敬道:“臣明白,自会代自己父亲尽孝,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永宁帝笑着点头,继续道:“刘韫一案已毕,江淮一代也算是干净了,朕想着你染病刚复原,也免你操劳,章氏一族后续的清扫就暂且搁置,等你养一段时日后再去办!”

“是!”

永宁帝看向一旁恭敬站立的沐沂邯,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话越来越少,倒真让朕不习惯了,是身体还未养好?”

“回皇上,臣很好!”

“那好!”永宁帝看了看他,只觉他今日安静过度,恭敬客气有余,心里疑惑着也难一下挑明,又看他眼窝似有青气,想是没休息好,就挥了挥手道:“你先跪安吧,回府好好休养,太妃后日回宫,记得去请安探望!”

“是!”沐沂邯掀袍跪安。

步出福德殿大门,缓缓行至廊角拐弯的雕花琉璃栏处停了下来,站在这宫中最高的福德殿栏杆处,俯览皇宫四野,远远的能看到御花园和少时住的澜枫阁,他还记得御花园的西边杏树林子,有一架红漆木架秋千,太子常常在他专属的秋千上荡,他远远的看到过几次,太子总换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荡秋千,好多宫人们围在他身边战战兢兢怕他摔下来,风扫过他明黄色的衣袂,乌黑的头发,他笑的那样的欢,自己虽不屑玩那些幼稚的玩意,但却很羡慕他,后来皇上安排他和太子一同学习,还许诺谁的功课好那架秋千就是谁的,当然,最后他得到了那架秋千,在第一次如愿以偿的攀上去后,没荡两下那秋千的绳子就迫不及待的断裂了,是沐悉飞身扑出接住了被秋千抛出的他,从此以后,那架秋千就荒废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沐沂邯收回眺望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大步穿过廊角消失于福德殿的长廊,他没注意,大殿雕花窗棂后一个凝视他许久的目光,自他走后,殿内那一角,传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朕会给你足以制衡章氏的力量,但所能给你的高度也只限于此,若你站在朕的立场,也只能是保嫡舍贤,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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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沐沂邯没做别的事,首先是将自己三百多名赤云骑打散编入各部禁军,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左右神策、左右神威各二十人,余一百人自己留用,本朝兵部不属宰相管制,是独立一部,尚书从一品,虽不比南晏章萧两相,但却是有着实权,直接听命皇上的人。

两日忙完,舒太妃回宫,皇上依她的意思将她安置在比较偏远的承夕宫,太妃在甘泉庵修行十八年,早已习惯庵内清静日子,若非身体每况日下,未必肯回宫居住。

这日,沐沂邯在下朝后去太渊阁点了卯,径直穿偏殿小路去承夕宫给舒太妃请安,

他对这位祖母映像并不坏,早年在王府时随着冀州王进宫见过几次,太妃总是和和气气的拉着他说话,见面虽不多,但比起其他人,这位祖母却是在宫里唯一一个对他比较真心的人。

前脚踏进承夕殿,却不知此时也有人被带进了宫,在御花园和皇上的一番长谈,改变了不知道谁的命运,自此,两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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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想睁开眼,那刺目的阳光让她不禁将刚张开的眼睛立即合上,脑子里开始回想方才发生的事,竹秋到侯府,她泡了茶,刚喝了两口,恍恍惚惚看到竹秋一脸歉然的抓起她的手……

眼睛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她睁开眼,眼前景色陌生,四周合*欢树参天芬馥,一眼看不到边,身侧不远处一架白玉石拱桥,桥下碧波人工湖在阳光下破光潋滟,自己坐的位子是在一个珐琅四脚圆桌边,桌上名贵白瓷小碟盛着各色精致糕点,再往前看,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拨弄着一座巨大盆景,“嚓嚓”声音传来,地上已经散落了不少细细藤蔓。

“你醒了?”男人微笑回过身,手里正拿着一个金剪,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又开始修理着盆景上的藤蔓。

自己被掳了是肯定的,这里到底是哪也不得而知,能在大白天从侯府将她掳来这人不简单,萧静好打量着眼前男人,四十多岁年纪的中年人,一身青石缎蟒纹长袍贵气难言,撇开这身华贵的服饰而言,此人拿着金剪修剪盆景,就这寻常的动作在他身上却如同在点拨沙盘天生带着无比威仪,他手中金剪看似缓慢,但是却剪剪不落空,四两拨千斤般的将盆景主枝上的藤蔓连根殆尽。

“小姑娘,你看这罗汉松,看似长得极好,但若不细心修剪,这些藤便会依附它,长年累月下来,这罗汉松就长不大,而这只会依附别人的野藤却会越长越高,直至将这松完全缠绕,到那时,这盆景也就不值得摆在这园子里了,你说,它最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中年男人终于修完了那些藤蔓,放下金剪走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萧静好冷冷看着他却没回他的话,眼睛一扫看见他右手拇指上一只暗红色的扳指,只知绝非凡品,看他气质雍容不俗,看似和颜悦色,谈吐间却是锋利不容人反驳,此刻他坐在正对面,但见他肤色略白,虽说已是中年,五官依旧俊秀,眉宇间竟和沐沂邯有几分像,若真还猜不出他是谁,自己就是白活了一场。

男人看她盯着他也不回话,不急不恼,看向周围合*欢树,笑道:“这些树是在十二年前摘下的,你看,现在长的多好!”

萧静好听到这话,心里的火气腾的跃起,这人根本就不配提起沐沂邯的母妃。

她站起身,双膝跪地行了大礼:“名女参见皇上!”

“起来吧!”永宁帝并不惊讶她的洞悉,“你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萧静好起身矗立一旁,低眉敛目静待皇上开口,他背地里把她弄到皇宫,可不是为了让她看着他修剪盆景,也不是喝喝茶聊聊天,她的存在连皇后都知道,何况是皇上,且就等着他开口吧。

半晌,永宁帝终于开口,“你入候府一年,冰蓝护你严密,朕本想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但这孩子却为了你一次次乱方寸失分寸,不说他大张旗鼓对中宫宣战是为了你,就连这次身染重病几乎丢命也是为了你,朕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你能听懂朕的意思吗?”

萧静好淡淡一笑,欠身毫不客气的回道:“民女丫环一个,哪能有什么本事让侯爷乱分寸,不过皇上九五之尊,竟能心怀臣子,民女真为侯爷感到受宠若惊而感激涕零!”

永宁帝眼底微露惊叹,随后开怀一笑,道:“冰蓝既然看重你,你也必有过人之处,但再怎么过人,你也只是摒弃身份的人,在残酷的皇权角逐中你不但帮不了他,还会拖他后腿跘住他的脚步,乱一次分寸几乎就是性命不保,若行差踏错多次,即是尸骨无存,何谈相争!”

永宁帝的一句尸骨无存,成功将萧静好的平静打破,看着她惊然抬头,永宁帝接着道:“朕许他高位,却保不了他一路平坦,保不了他一世安宁,须知,爬的越高跌落的机会便越大,人在高处就必须要有强大的支撑作为后盾,这点,萧相,也就是你的父亲可以给他。”

萧静好凄然闭眼,原来皇上要的不止是她离开,实质的目的却是将萧沐两家联姻,心里一直就知道,沐沂邯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自己骗自己的想着也许最后他会放弃追逐,就算他不放弃分离也不会来的这么快,在前两日当她亲耳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在很久以前就注定,根本从来就没有‘如果’‘也许’让他们来选择,沐沂邯必须往前走,容不得他后退,倘若他后退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更有甚者将会是万劫不复,私心羁绊他到如今,直至今日路到尽头时,方知心竟是这样的痛,原来自己就未曾想过要真正离开他,那些广阔天空自由飞翔于她来说算个屁,可是……

为了沐沂邯,她做什么都愿意,但现在她必须要皇上一句话。

“民女不明白,太子贤能,又得娶北渊元琪公主,他日必是皇统唯一继承之人,皇上扶持的应该是太子,为何皇上应侯爷高位,这对侯爷不一定是好事!”

她此话问的尖锐,让永宁帝目光一闪,如何能告诉她在九年前他就已经推动一切将冰蓝放至险地,如何能告诉她这所做的无非是保护太子扰乱章氏目光,如何能告诉她作为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做这些他的心也疼,如何能告诉她这样做也只是想将两个儿子都保下,相互牵制也好比自相残杀,他不能任由两人势力悬殊过大,若真这样,在自己百年后免不了强欺弱小,若安排得当,一切顺利进行下去,冰蓝会是辅佐下任新皇的唯一一人,而新皇顾及他的势力也不会擅自妄动,唯有这样,才能保兄弟和睦,至少看上去是和睦的。

他这一辈,兄弟九人为夺皇位互相残杀,大哥在九龙台前自刎,那血染红了龙壁,直至今日都能看的到那洗不去的红,二哥一怒带禁军包围皇宫最终落得万箭穿心,五弟自边疆带兵进京勤王,还没渡过京城三十里外的武岚河就被自己亲手射入湍急的河中,尸首遍寻无获,三哥疯了,六弟放弃一切镇守皇陵,**弟助二哥谋反死无全尸,兄弟九人最后竟落得凄凄萧瑟之境地,尘埃落定,回首再看那殿上宝座,就像一张大口,将所有觊觎它的人无情吞噬,骨血不留,而身居座上之人则注定孤寡一生,淡看世态炎凉潮起潮落。

收回思绪,永宁帝目光扫向一直静待一旁的女子,她的冷静沉着倒让他刮目相看,只是此女子绝不能留在冰蓝身边,自古红颜祸水,爱在帝皇之家来说是极奢侈的,也是害人不浅的,断情绝爱才是成大事者该修炼的第一章。

“这些你无需知道,但朕告诉你,直至今日,他冰蓝早就没有退路,不止他没有退路,和他连带庞大的关系网,他苦心培养的亲卫都已经没有了退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这个道理你该懂,而他踏出了第一步却是因你而起,朕可以许你,给他公平的机会任他博弈,但前提是你必须让他放弃你痛恨你从而忘了你,你能做到吗?”

永宁帝说完看向她,半晌淡淡道:“给你半个时辰考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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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沂邯踏入承夕宫,宫女们得了通传早掀开了纱帘迎他进内殿,外臣进内殿于理不合,他刚犹豫着,殿内就传出带着笑意的声音,“进来吧!”

他不再犹豫,进了内殿,见舒太妃笑眯眯的正歪在贵妃榻上手上拨弄着一条佛珠,两个宫女正拿着美人拳给她捶着腿,他行了跪礼叩了头,舒太妃连连笑道:“好了,好了,越大越怂气,都是被这宫中的规矩给闹傻的……快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舒太妃挥手招呼,他起身上前就势跪在了贵妃榻边的软垫上,舒太妃捧起他的脸,虚着眼左右瞧了半晌,哈哈笑道:“生就一张祸害人的脸,皇上才说你还没娶妻,哀家先还不信,真白瞎了这样一个好样貌!”

沐沂邯眯眼假笑,心里暗诌皇上用心良苦,都在太妃着下工夫了,他接过宫女手中的美人拳,舒太妃见他动作便屏退了宫女,笑斥道:“花花肠子真不少!”说完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问道:“有什么要和祖母说的?可是有心仪的姑娘想让祖母给你做主?”

“祖母越活越矍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沐沂邯讨好的笑着给舒太妃轻轻敲着腿,马上又一脸为难的道:“只是皇上他……”

舒太妃被他哄着笑的合不拢嘴,“别提他,我的孙儿我做主,干他什么事,你只管告诉祖母到底是哪家姑娘!”

沐沂邯当即俯身磕头,一五一十的向舒太妃说了自己的意愿,这舒太妃常伴青灯古佛多年,对儿孙嫁娶之类的事不比其他人一样想的深远,见自己孙儿即有了意中人,也没管身份地位,当即就允了,两人说了会子话后,沐沂邯就喜滋滋的跪安了,皇上先吩咐过给太妃请了安后让他往福德殿走一趟,退出了承夕宫后,他便向福德殿行去,而此去福德殿的路只有斜穿御花园一条路最近。

元儿,本想让你当我的皇后,但现在我等不及了,皇上也不容许我等,所以,先做我的妻子吧,似乎妻子这个称呼比皇后更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