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狗越世

第85章 祸不单行

走近了,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低着头在哭泣,看身形和衣着,很像少主人。

我慌了,撒腿就超过王少勋,不管他走得快还是慢。

“文巍,你怎么这般糊涂,最后一场了还……”

嗳,“少主人”旁边怎么有一个老者,还在拍着他的肩头说话?这个老者我并不认识,看二人的样子,关系应该很亲密才是。

啥时候冒出这么一个老人来了?

我不管,冲到“少主人”身边,抬头一看,乐了,这人根本不是少主人!

哎呀,我怎么这般毛糙呢?只是身材和衣着有些相像而已,就把我急成这个样子!

回神一想,大概是这个人的名字与少主人同音或音近,使得我听错了。我凝神“偷看”了一下,这人的官府路引上写着的名字是“林文巍”。

“一字之差,难怪听错了,关心则乱嘛,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我自我安慰着,悻悻然往回走,却看到王少勋正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我。连他也笑话我了吧?

但一转念,又高兴起来了。这人不是少主人,那是好事呀,说明少主人还好好地在里面考试呢,难道我真的希望他因为舞弊而被逐出来?

想通了,我不禁摇头摆尾起来。如果会唱歌,我都要高歌一曲,以示热烈祝贺了!

后来,又有两个考生因涉嫌夹带被逐了出来。

听着考生亲属低声的议论,再看到王少勋的摇头叹息,我对这些舞弊者既厌恶又同情。十年寒窗虽苦,但这也不是你们舞弊的理由啊!先不说你的文章如何,在“做人”这个考场上,你已经是一个不合格的人了,还谈什么道德文章,说什么经纬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再高远的志向,也要先从“修身”开始吧?

鄙夷归鄙夷,但看到一个个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特别是看到他们父母的苍苍白发,我又一阵不忍。

“望子成龙”,这句话我已经在大清朝听到很多遍了。在这些满怀期待地看着爱子走进考场的父母眼里,儿子的出息是最大的心愿。可是现在心愿被无情地撕碎,他们的心情会是怎样?我听到有人安慰被逐出的考生,说下次还可以再来考过。下次,那要三年之后呀,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拿来蹉跎?

感慨发完了,我跟着王少勋就站在贡院大门外,心里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只要时间一到,少主人顺顺利利地出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天从狗儿愿,贡院里悠悠的钟声敲响了,考生们陆续走出场来。

“考好了,考好了!”

威少爷第一个出了大门,脸上洋溢着春风。

少主人,王明阳,齐峰,杨二少,一个个出来了,都是一脸轻松,还藏着些笑意。

“午饭楼外楼,我请客!”

刚走到马车旁,杨二少对众人说,他的大哥站在身边。

“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杨一谨看着自己的弟弟,怜爱地拍着他的肩头,笑着说。

“也是在西湖边,‘青山外’酒楼。我先去打个前站,诸位先回去歇息,好了之后再来吧!”

他对着众人一一拱手相邀,大家都答应了,包括威少爷的二哥、叔叔。

回去后稍事休息,我们一行来到了“青山外”,杨二少的大哥早在门口恭候了。不用猜,这家酒楼的名字也来自《题临安邸》。据杨一谨介绍,“楼外楼”与“青山外”都是西湖边的名酒楼,两家各有特色,一直在暗中较劲儿。

“青山外”的特色很快就知道了。

先上桌的不是冷菜,而是各式特色小吃。我知道名字的有春卷、定胜糕、水晶翡翠饺、空心南瓜饼、杏仁薄脆,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各种的量都不多,每人尝了一个辄止。

撤下小吃,一条红烧西湖大鲤鱼端了上来。看颜色,闻气味,悦目鲜香,吊人胃口,恨不得抓起来就啃。连不太喜欢吃鱼的我,最后把他们特意省下来的鱼肉和骨头全都扫进了肚子。吧唧吧唧嘴,香味还留在齿间。

接下来的热菜我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反正味道都不错。一桌人喝着绍兴陈年花雕,酒兴渐酣。先是杨一谨敬王少勋,再是威少爷的两个亲人敬王少勋,然后大家彼此敬酒。敬到后来,威少爷与杨二少索性放开来拼酒,还没等菜式上齐,两个人都钻到桌下去了。

饭后,一样样时鲜水果摆上桌。喝着热腾腾的西湖龙井,众人坐在包间里聊着天,看上去都有些醉醺醺的。只有王少勋最清醒,反过来帮着小伙计照应几个晚辈,弄得威少爷的叔叔连连告罪,他却微微一笑。

我拖着撑得有点难受的肚子趴在门口,努力呼吸一点外面的空气,里面的酒气太浓了!

回到院子里,已是半下午。少主人他们都在屋里呼呼大睡,我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风景。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棵枣树?树上的果子没人去摘,有的被小鸟吃了,有的掉到了地上。一片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让我恍然明白,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秋天的秋字加个心,那是一个“愁”字。前些天看到一个句子,“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么,狗儿知道愁滋味么?

我当然知道。林刘村里有我的挚爱,以前的大城市里有我的牵挂,眼前的少主人更有我的担忧。他的问题,难道都解决了么?看王少勋有意无意地围着他,我就知道隐忧未除,前程难卜。

少主人,不是我不知道,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知道!

之后一些天最为放旷,偌大的一个西子湖塞满了形形色色的文人才子。考后评卷,那是主考官们的事儿,举子们得到了最大的自由。反正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先开心地吃吃喝喝玩玩再说。是哭是笑,那是放榜之后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在大清,我看到了人类共同的陋性。

这些天,我跟着众人游览了许多地方,什么断桥啊,岳庙啊,孤山啊,雷峰塔啊,着实开了眼界。最远是到了钱塘江边,观赏了天下闻名的钱江潮。

这几天正是观赏钱江潮的最佳时期。拼命挤过密密匝匝的人腿,我看到了那一江急湍的水流。

“来了、来了,一线潮来了!”

未见潮影,先闻潮声,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江面却是风平浪静。响声越来越大,犹如擂起万面战鼓,震耳欲聋。远处,雾蒙蒙的江面出现一条白线,迅速西移,犹如“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再近,白线变成了一堵水墙,逐渐升高,“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横在浪花中”。随着一堵白墙的迅速向前推移,涌潮来到眼前,有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锐不可当。

还有变化多端、壮观异常的交叉潮。你看,两股潮水像两兄弟一样交叉相抱,在相碰的瞬间,激起一股水柱,高达数丈,浪花飞溅,惊心动魄。待到水柱落回江面,两股潮头已经呈十字形展现在江面上,并迅速向西奔驰。同时交叉点像雪崩似的迅速朝北转移,撞在顺直的海塘上,激起一团巨大的水花,跌落在塘顶上。

“哇——”

水花把站在前面的观潮人的衣衫都打湿了,吓得他们纷纷尖叫着避开,现场一片混乱。

这么壮观的钱江潮是怎么来的呢?听王少勋说,跟一个传说有关。

春秋战国时期,在今江苏、安徽一带有一个吴国,吴王夫差打败了今浙江一带的越国。越王勾践表面上向吴国称臣,暗中却卧薪尝胆,准备复国。此事被吴国大臣伍子胥察觉,多次劝说吴王杀掉勾践。由于有奸臣在吴王面前屡进谗言,诋毁伍子胥。吴王奸忠不分,反而赐剑让伍子胥自刎,并将其尸首煮烂,装入皮囊,抛入钱塘江中。

伍子胥死后九年,越王勾践在大夫文种的策划下,果然灭掉了吴国。但越王也较信传言,迫使文种伏剑自刎。伍子胥与文种这两个敌国功臣,虽然分居钱塘江两岸,各保其主,但下场一样,同恨相连。他们的满心郁恨,化作滔天巨浪,掀起了钱塘怒潮。

“其实,据我看来,钱江潮的形成,与江海相连、地形独特有关。这钱塘江外的杭州湾,外宽内窄,外深内浅,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喇叭状海湾。海潮一起,潮水齐涌,哪有不逆流而上,涌聚在一起的道理?”

王少勋不愧是知识渊博之士,解说起来头头是道,令人信服。听得几个年轻人连连点头,连说“受教了”。

“不过,这钱江潮看着好看,被誉为天下奇观。可你们知不知道,潮涌给沿江居住之人带来了何等巨大的灾难!据记载,唐大历十年七月大风,杭州‘海水翻潮,飘荡州廓五千余家,船千余只,全家陷溺者百余户,死者四百余人’。明成化八年七月,狂风大作,江海横溢,钱塘江北岸杭州至平湖,‘城郭多颓,庐舍漂流,人畜溺死’。海盐平地水丈余,‘溺死男女万余人’。有诗为证,‘飓风拔木浪如山,振荡乾坤倾刻间。临海人家千万户,漂流不见一人还。’女诗人朱淑贞的这首《海上记事》,便是当时这一惨象的写照。”

王少勋一脸凝重,面对着江面,让我感受到他的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那他们不会搬离吗?”

威少爷问道。

“搬离?故土难离,古往今来皆然也!”

少主人看着起伏的江水说道,仿佛是他自己心声的表达。

潮水过后,观潮人渐渐散去。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往回走,走着说着,只有我们这边比较闷。

除了游玩,剩下来的就是等待。

等待的日子既是一种煎熬,又充满了期待,几个年轻人每天见面的第一句话总是:“什么时候开榜啊?”重复而又有味。

八月二十二日,多云,太阳躲在日头里不肯出来。有消息说,今天正式放榜。

一早起床,梳洗,吃早饭,这些都是匆匆完成。乘上车,一群人风风火火往贡院赶。还没到,人、车堵住了去路,只能下车步行。

我跟在少主人后面,感到自己的心跳与他一样,跳得特别快。

贡院外面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都是不约而同地伸着脖子朝大门口看。

“出来了,出来了!”

几个差役拥着一个中年官员走出了大门,站到门前的高台上。

“今年乡试,经过考官们夤夜批阅试卷,两位主考大人最后审核,报请布政司大人和巡抚大人审定,今日正式放榜了!”

那个中年官员声音洪亮,加上下面的人屏气凝听,尽管人多,但都能听得清楚。中年官员很满意这个效果,有意停顿了一下。

“现在本官宣布,乾隆四十八年浙江省乡试乙榜的第一名是——”

紧张激动的时刻到了!第一名是谁,是谁?

“——新昌县生员齐峰!现在应该称齐解元了!”

“哗——”

人群一阵**,都打听、议论起来:

“什么什么,是哪个齐峰?”

“你认识这个齐解元吗?”

……

“齐兄,恭喜恭喜!”

杨二少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目瞪口呆的齐峰直拱手。

“是,是说我吗?这是真的吗,不,不会弄错吧?”

齐峰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看着众人连连追问。

“没错,解元就是你!”

王少勋拍着他的肩膀,脸上有笑容。

“其余的名次,本官不必念了,张榜于墙上,考生们可自己看!”

中年官员高声说完,看了看热闹的人群,转身走回里面去了。几个差役把一张大大的黄纸贴在墙上,然后站在旁边维持秩序。

人群向着黄纸涌去,声音鼎沸,有人站在前面高声念着,一个个名字和排名传了出来。

……

“第五名,新昌县王明阳。”

……

“十六名,绍兴府李威。”

……

“二十三名,新昌县杨一慎。”

我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但是,听到最后,我没有听到那个最熟悉的名字。“林文伟”呢,他第几名?前面的人是不是漏报了?

直到完整地报完了两遍,我还是没有听到少主人的名字!

我看到少主人的脸色变得煞白,旁边的王少勋扶住了他,脸色也很难看。

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一边是喜气洋洋,一边是苍白落寞,反差是如此之大,我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少主人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房间书桌前,院子里是独自站着的王少勋。我听到他在轻声叹气,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

“林文伟公子在吗?有一封您的家信!”

一个旅店小伙计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我……我在。”

少主人脚下虚浮地出门接过信,道了一声谢,拆开信封边走边看。

“啊——怎么会这样?”

还没看完,少主人一声惊呼,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文伟?”

王少勋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少主人无力地把信递给王少勋,他接过来匆匆扫看了一眼。

“哦,大嫂病重?”

王少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

“少勋叔叔,我想先回家去……”

少主人抚着胸口,有些艰难地对王少勋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生之最大无奈也!本书在看书网首页字推的最后一天了,请您多给一点“福”吧,让猛狗走得更高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