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背后的天堂

恶整(8)

“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安承凯把手随意搭在书架上想和缓两人的气氛。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米,他这才发现这个家伙真是小,头顶只到他上衣第一排钮扣,欺负她简直跟欺负一个小孩似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长辈?”小米冷笑,“你别指望我会叫你舅舅,你的魔头姐姐能不能嫁给我爸还不一定呢!”

“就你爸那老牛吃嫩草的痴心妄想,我姐还不乐意嫁呢!”安承凯毫不示弱地反击,一点也没意识到他的行为正是自己平时最不屑的幼稚。

“不嫁最好,就怕你姐到时候哭着喊着让我爸娶。我爸可是知名的企业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有房有车,养活一家三代都没问题,想嫁我爸的人都排到中南海了,哪个不是年轻漂亮,你姐算什么呀,谁希罕!别装清高了,你整天往我家里跑,巴着我爸爸,还不是因为他有钱,还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处,你们没一个是好人,什么爱呀,喜欢呀,忠贞呀,统统是骗人的!”记忆中最难听的话通通出闸,小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觉得惟有这样恶毒的语言,才能够把自己积的怨气宣泄干净,只要能看到安承凯气得头顶冒烟她就觉得痛快。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安承凯的反击。

空气中是窒闷的沉默。窗外隆隆响起的阵阵雷鸣,让人心惊肉跳。

安承凯瞪着小米,良久良久,那眼神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你果真是个个性别扭讨厌的小孩。不是吗?脾气古怪,就像一只小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一种险恶的心态揣测着每一个人。难怪你从来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难怪你要戴着这副难看的眼镜,难怪你要让自己的脸躲在黑沉沉的头发下面,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别人看见你,不敢让别人发现你是这么一个惹人厌恶的女孩。”

逼近一步,安承凯猛然一把将她拉扯到化妆镜前,把披散在她额前的头发全部拢到脑后。

镜中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充满着惶恐、愤怒和尖刻。

那是自己吗?小米难以置信地望着,忘记了反驳,忘记了发怒。

“看看自己,你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快乐天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讨人喜欢的地方,难怪你爸爸不亲近你,难怪你妈妈会不要你,你是个什么人都不会喜欢的臭小孩!!”

“你胡说!”小米尖叫着甩开安承凯的手,所有她可以触及的东西,书、笔、梳子、枕头、护肤霜,统统朝他身上脸上砸去。

“我惹人讨厌关你什么事!我没人喜欢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说爸爸不喜欢我?你凭什么说妈妈不要我?!你凭什么!凭什么!你没资格,没资格……”

愤怒到最后化为一阵阵呜咽,小米突然跪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彻彻底底的哭泣,不再掩着被子,不再躲在无人的角落。所有隐藏在心底最深沉的自卑、十六年来不敢宣之于口的委屈、担心,终于被人血淋淋地扒开。

她是一个有过残疾的女孩,她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女孩,她是一个会拖累亲人的女孩,她是一个连父母都不想要她的女孩,她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女孩……她,是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女孩。

“你——”安承凯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意间刺中了这个女孩的伤口,蜕去一身尖利的锐刺,她不过是个无助可怜的小孩子,所有发生的一切她又有什么能力反抗?除了接受,她还能做什么呢?他所不愿接受的现实,她未见得比他更乐意接受,而他却把自己的愤怒毫无理由地发泄在她身上。

或许,他真的太过分了。

窗外,天色渐浓,雨势转小。

雨水轻轻溅在窗玻璃上的声响,像每一次心碎的声音。

屋内没有灯光,小米轻轻啜泣着,?颤抖着,?始终跪坐在地板上。腿脚麻木了,心神疲惫了,然而她只是这样坐着,仿佛要把自己这么多年压抑的所有不快统统宣泄出来。

暗沉的夜色中,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仿佛一尊有生命的雕像。当小米终于哭得累了,倦了,他静静地提供自己的怀抱,看着她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他的手臂下,让她的眼泪湿透自己的衬衫,用自己的体温熨平她的颤抖。

“妈妈……”

安承凯听着她在睡梦中的呢喃,原来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是这样小,这样柔弱,就像一只流浪猫。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着她沉睡时均匀的呼吸,内心深处,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在萌芽,在发酵。

安承凯知道,那叫做内疚。

那夜之后,安承凯依然天天被姐姐押着来补课,依然会露出一副不甘愿的表情。而小米总是一径地沉默,默默接受自己的生活被别人安排着,默默接受这个她讨厌的入侵者,她依然是苍白的脸,依然将所有的表情隐藏在厚重的玻璃镜片和一头黑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