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凶勐

第244章 身份

他说出这句话时,那语气很是随意,随意得漫不经心。

谢歌弦的宅院内有一株梅树,他去年搬过来时,那株梅树并未开,当时他以为这棵树已经枯死,但也未让人砍去。今年春夏,经平安不时照料,这株老梅树倒也长出几片叶子,不过瞧着还是半死不活的样,不见多少生机。却不想,今年冬经这几日的大雪一压,竟忽然开出一树梅花,一树迎雪而绽的红梅。

此时的谢歌弦便站在这株梅树下,白裘乌发,神色淡然。

风刮过,将梅花上的雪粒抖落,飘到两人身上,顿有梅香拂面而来。谢歌弦忽然抬手,将离得最近的一支梅花折下,拿在手中观看把“恭喜大人。”莫璃微诧之后,即开口恭贺,随后就悄悄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眼。这等事他忽然亲口告诉她,虽不算失礼,但总觉得有点怪异。若是十六七的少年人,或许会因为心情兴奋激动,想跟朋友分享这样的人生大事,所以忍不住私下道出来也是正常。但她跟谢歌弦,虽说自上次他在茶楼与她说了那段陈年往事后,他有时会跟她闲聊上几句,但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相对于朋友,似乎还少了些什谢歌弦只是嗯了一声,神色依旧淡淡,面色看不出有丝毫喜气,甚至连一点期盼都没有。

莫璃迟疑了一会,此等事她恭贺一句就够了,若是关心过多反会显得她唐突,因此正犹豫着是不是这个时候问一问他关于丝行那边,官府是什么态度,还有李大人的命案是否已结案,阿圣可还有嫌疑。

却就在这会,谢歌弦看着那一树梅花,忽然道了一句:“可惜不是晚上,少了月光亦无美酒可饮。”

莫璃一愣,谢歌弦慢慢转着手里的那支梅花,嘴里低低吟了两句:“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莫璃识字,也曾学过几篇诗词,但并不精于此。而她也并非是那等张口就可吟诗作对的才女,更不能光凭别人随口念出一两句诗词,就能马上知晓出自哪里,谁人之作而吟词者又想以此诗喻何种心境。到底,她不是大户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如今她所有擅长的东西,都是她用自身的生活换来的,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生存之道的现实。

无论以前如何,现在及以后,她与他都不会是一个阶层的人。

一树红梅下,面如冠玉的贵公子身着白裘,风拂过几片花瓣缓缓落到他肩头。

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见着此景,怕是谁都会以为眼前这男子定是位不沾俗物的贵公子。

谢歌弦念完那半阙词后,就将手中的红梅往莫璃跟前一递:“我也料不到这样一株濒临枯死梅树,竟还能迎雪而绽,此树梅花倒是能与你相配。”

告辞离开前,谢歌弦到底是跟她透露了几句。丝行除了有关税银的事外,他还查出数起行贿之事,因涉及到好些官员,因此暂时秘而不发只将证据带到上京,自会有人定夺;至于李大人命案一事,他只让她耐心等候,丝行内的行贿之事若能妥当解决,那么阿圣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嫌疑。

腊月二十七中午,谢歌弦便启程离开永州。

腊月二十八上午莫璃带着年礼,领着莫雪,随莫老太太一块,上谢家拜访谢老太太。

“过来就过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厚的礼。”请祖孙三人在厅内坐下后,谢老太太便叫莫雪过去,一边捏着她肉呼呼的小手,一边对莫璃笑道。

莫璃谦虚道:“雪儿这大半年来常常得您的照看,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这大半年也亏得雪儿时时过来陪我,倒让我生出许多乐趣来。”谢老太太说着就瞧了瞧莫雪今儿这一身的打扮,然后就道,“这丫头比去年长了好些,瞧瞧这眉眼,都渐渐张开了,快八岁了吧。”

莫老太太点头道:“她是一月的生日,过了年就足足八岁了。”

“哦,一月生的闺女有福气啊。”谢老太太笑了,随后又问,“璃璃是几月生的”

“她是四月初四。”莫老太太轻轻一笑,目中却带着几分黯然,过了这年,差不过就足足十八了,算是虚岁的话可就十九了。再等莫六斤的孝期满的话,她这孙女的岁数说出来,可真有些尴尬。

谢老太太一瞧莫老太太这神色,明白她挂心着什么,便呵呵一笑:“四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也是极好。”

莫璃知道这两老姐妹肯定想说些体己话,便将莫雪叫到身边,然后站起身道:“听说三奶奶上个月又生了位小少爷,正好我今儿也备了件贺礼,想过去看一眼。”

“那你去吧,她正好刚出月子。”谢老太太点头,莫璃同雪儿一块欠了欠身,才出去了。

锦帘一放下,谢老太太就对莫老太太叹了一句:“这孩子越发出落了,只是可惜咱俩没做亲家的缘分。”

“是她没那福气。”莫老太太也是一叹,“自从她爹走后,这丫头的性子就越来越要强,知道她身上担子重,我心里虽着急,却也不敢跟她说,也就平日里跟儿媳叨念几句。”

“一个姑娘家要打理那么多事,不要强点不行。”谢老太太理解地点头,然后道:“原本我是想到底璃璃身上还带着孝,不着急。之前跟你提的那两孩子的事,我本打算年底再问问你的,哪知元白那边,早有别的人给他牵了线,保了媒。”

倒真没想谢老太太竟还惦记着这事,莫老太太诧异之后,心里也觉得可惜,但面上却还是笑道:“那是好事啊,璃璃到底是没福气。”

与此同时,莫璃这边,才刚刚走到谢三奶奶院子门口,就瞧着谢天运从里出来忽瞧着她们,马上就笑着走过来:“莫姐姐今日怎得空过来,雪儿妹妹也来了。”

他如今已十四岁,身量较一年多前长了许多如今雪儿只勉强能到他胸口。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干净的面容,阳光的笑容,只待过了这一段变声期,这便又是一个风流贵公子。

莫璃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一边道:“听说八少爷多了位小弟弟,还不及恭喜八少爷呢。”

谢天运一笑:“多谢莫姐姐只是莫姐姐总是跟我这般客气,叫我一声运哥儿不比那什么八少爷中听呢,雪儿说是不是。”

莫雪只站在那笑,她虽也长高了些,但那圆圆的脸蛋却依旧带着婴儿肥,再配上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看着就想伸手过捏一捏揉一揉。

莫璃笑了笑想着这少年将来的前程,便顺这他的意思改了称呼:“听说运哥儿明年就要参加乡试去了。”

谢天运从莫雪那粉嘟嘟的脸上收回目光,点头道:“是先生觉得早点去试一试,也是有益无弊。”

莫璃便道:“运哥儿如此聪敏好学,定能一路高中。”

谢天运大方一笑:“呵呵那就多谢莫姐姐吉言只是我明年若是乡试不过,岂不没脸见莫姐姐了,就是在雪儿面前也抬不起脸了。”

“运哥儿谦虚了。”莫璃淡淡一笑,然后往院里看了一眼,就问,“不知谢三奶奶此刻可方便见客,若是不便,就麻烦运哥儿将我的贺礼送进去。”

“方便的母亲她已经起来一会了,正看着弟弟呢,是我失礼了,竟一直站在这说话。”

大年初一,去族里祭拜回来后,趁着莫老太太和莫雪吃不住困劲回去休息后朱氏就将莫璃叫到她屋里,小心提了阿圣的事。

“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但这到底是件大事,你得给娘交个底,他走之前到底是跟你怎么说的这一年又过去了,你如今都十八了,老太太正使劲让我瞧着谁家孩子好,有没有意,赶紧盘算这事,总不能一直等你孝期过了,才开始准备。璃璃,女子的青春很短,等不得太长时间,再说老太太年岁也大了。”

莫璃垂下眼:“也才走几个月,好歹也得等人家过完年再说不是,而且他那边离永州又这么远。”

知女莫若母,朱氏一看莫璃这神色,就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心里越发不安:“是不是他这一走根本就没打算回来还是他并,并无意入赘”

“不是”莫璃抬起眼,无奈一笑,“娘,您别急,我想差不多夏天就该收到消息了。”

朱氏看了莫璃好一会,然后轻轻一叹:“璃璃,娘觉得,其实你也不必非得要招婿。东庄那片桑园,族里无论是想收回去还是继续租用,就都随他们吧,如今咱家店里的买卖已经够好了,不必再锦上添花。”

莫璃摇头:“娘,我如今还有哪户正经的好人家敢娶,要真有愿意娶的,多半都是打着嫁妆的主意。而我若真嫁出去了,以后谁来打理店里的事到时不是又走回跟爹刚离开的时候一样情形了吗。”

朱氏一怔,她倒没想过这些,莫璃继续道:“娘,让别人进来咱管着,怎么都比咱过去给别人圈着强啊”

“你这孩子,满嘴胡说八道,什么圈着管着的”

“可不是吗。”

待朱氏歇下后,莫璃才回了东厢,今日是初一,访亲问友是明日才开始。她上床躺下后,红豆等人便也都各自忙去了。

丫鬟们一退出去,屋里便整个静了下来,唯有远处不时床来爆竹声。

躺了一会没能入睡,一时也无事,她便往脖子上摸了摸,拉出一根绳子,将那颗被体温捂热的狼牙取出来,然后一边握在手里把玩,一边想着事情。

新年,是个统一的节日。

永州这边热闹的同时,北方的大草原那边也不冷清,而且比永州这边的热闹还多出几分躁动。

大年初二,叶尼塞圣河上游,嚓戈尔草原,乞颜部落族长的大帐篷内,十几位长老正神色凝重地商议着一件事,一件跟阿圣有关的事。一件能不能将阿圣长久留在乞颜部族内,继续增加乞颜部在草原上的声望和凝聚力的事。

狼是草原上的圣物,即便草原上的部族很多,每个部族也各有自己的图腾,但狼,却是被所有草原人崇拜。自十五年前,乞颜部一位出去放牧的牧女在叶尼塞圣河边,意外遇到那个被银狼送来的孩子,此后整整七年,乞颜部的声望以可见的速度水涨船高,甚至隐隐有盖过突厥人阿史那一族的趋势。突厥人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族,人口近百万,有强大的狼骑二十余万,而阿史那则是突厥人里的贵族姓氏。所以,即便当年先发现阿圣的是乞颜部的人,并及时给阿圣赐了乞颜的姓。但突厥人还是说阿圣是他们的族人,即便冠上乞颜的姓氏也改变不了,因突厥人向来自诩是狼的后人。所以阿圣既然是圣狼赐下的孩子,自然就该归到他们部族里去。

一个上马就能战,挥刀便可杀敌,当年仅以少年之身,就领着三千人马灭掉了一个上万人的部落。且此后的两年,更是战功不断,倒在他刀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如此,加上其极具有象征意义的出身,而且还有那匹不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圣狼身影。可想而知,留下这样一个人在部族里,会有什么样的号召力,更何况如今突厥人已决定攻打茗山,打算将通往乌孙国那边的路彻底打通。

而若茗山那片地方真被突厥人占据的话,那么以后草原就真的由阿史那家族争霸了。

列举了五六位女孩的名字后,坐在离族长乞颜阿鲁威最近的一位长老就开口道:“娜仁的年纪最适合,也曾跟阿圣接触过,而且阿圣也还记得她,而剩下那几位,阿圣之前可都没见过。”

下面马上有人反对:“可是娜仁已经跟巴尔定下了,这样”

那位长老便道:“我亲自到巴尔家说去。”

另一边又有人道:“这是确实是委屈了巴尔,事后,我那三个侄女可以随便他挑。”

这时,主座上的阿鲁威忽然开口:“巴尔家不是问题,问题是阿圣,你们有谁跟他说过这个意思”

这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久,刚刚推荐了娜仁的那位长老就道:“既然是巴彦带他回来的,就让巴彦跟他说去吧。”

昨晚跟十来个汉子痛快畅饮了七八坛马奶酒,阿圣是到下半夜才倒下的,因此直到族长帐篷那里的会议都开完了,他还在继续睡。巴彦进到他帐内的时候,他也才动了动脑袋,微微睁开眼瞧了一瞧,然后又闭上。

巴彦笑了笑,就走到他床边坐下,正要开口让他起来,却忽然看到他衣襟里露出一角跟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的,一方手绢的一角,于是便好奇地往那仲手。

却他刚将那条手绢拉出一半,阿圣就突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