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权术

四十三,瞎钱后

“是,皇长公主请放心,下官一定尽力而为,不让皇上和公主失望。”马天罡和于冕齐声说道。

“好了,现下我们就回宫去吧。哥哥、嫂嫂、方大哥、江大哥、纪大哥,你们也好久不曾进宫,便同我一起去吧。”简怀箴相邀道。

简文英略一沉思,道:“妹子,我还是先回尚书府中吧。你嫂子的身份,进宫恐怕......”他说到此处,便打住不说,显然是心有为难之意。江少衡、方寥等人也不愿意入宫,简怀箴只得由着他们去了。于是,众人分道扬镳。

朱见深似是想起什么,向简怀箴央求道:“太皇姑奶奶,孙儿还有一事相求,请您答允。”

简怀箴笑着点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带一个人进宫去。那个人就是她-”朱见深指着刚刚苏醒过来的万贞娘,“是她在密室中把我救出来的,又一路带着我逃难到京城。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一个人流落街头很惨的,就请太皇姑奶奶您大发慈悲,允许她进宫吧。”

简怀箴瞥了万贞娘一眼,万贞娘的身份,她是知道的。要她进宫,原本是于理不合。只是朱见深刚刚脱险归来,她实在不忍心拂了他的心意,当下便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她进宫去吧。进宫之后,带她去见见你母亲,安排她以后侍奉你母亲吧。”

朱见深闻言,欣喜道:“谢谢太皇姑奶奶。”

万贞娘听到,心中却顿时失落起来。她千辛万苦带朱见深从密室中逃出来,所期望的无非是一世的富贵荣华。她本来以为,只要能得到朱见深的心,以后他便可以有权有势有利,却没想到到头来,简怀箴让她进宫做个宫女罢了。朱见深却也并不反驳,显然是认可简怀箴的安排。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忿,强笑道:“谢谢皇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其实,朱见深原本的确很喜欢万贞娘,也很感激她。但是,就在方才,被他瞧见了仙子一般的唐惊染。唐惊染一袭白衣,舞动飘带,把他救下的时候,他当真以为是九天仙女,遗落凡尘。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满都是唐惊染,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回到宫中后,英宗朱祁镇乍见儿子朱见深平安归来,心中大喜,一直压在胸中的大石也顿时落地,病情居然好了七分。虽然仍旧需要躺在床榻之上静养,比起以前的细若游丝、奄奄一息,却不知强了多少倍。

简怀箴见状,心中很是安慰。

朱见深被捉走救回后,整个人也变了很多。他之前虽然聪明机敏,却不够上进好学,此番回来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满腹心思扑在研究治国之道和学术之上了。

万贞娘被派去侍奉朱见深的生母周贵人。朱见深为她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万贞儿”。周贵人很感谢万贞儿救出朱见深,对她青眼有加,从此,万贞儿就成为周贵人的心腹宫女。

岁月静好,时光易逝,不知不觉间,已然是天顺七年的秋天。

过去大半年中,无论是江湖之中,还是朝堂之上,都是风平浪静,天下百姓也安居乐业。唯一不平静的地方,就是后宫。后宫之中,始终暗潮汹涌,隐然不见的刀光剑影,时时刻刻都可以杀人于无形。

朱祁镇的病情几经反复,越来越差,眼看着恐怕是不能支撑多久。钱皇后忧心忡忡,终日为他祈祷。周贵人则一心为儿子朱见深打算,日渐不把钱皇后放在眼中。有几次,她冲撞钱皇后,非但不认错,反而咄咄逼人。

消息传到简怀箴耳中,简怀箴命零落把周贵人传来,不动声色的教训她一顿,好让她明白,如今最重要的事是皇帝的病情,其余的事情暂且搁置。

周贵人从万安宫回到长宁宫时,犹自愤愤,有小宫女端茶上来,周贵人举起茶盅,把一盅水淋了小宫女满头满脸,淋得小宫女泪如雨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万贞儿出身青楼,最懂得察言观色,她见周贵人的模样,已然料到她心有怨愤。当即走上前去,行礼道:“娘娘请息怒,天大的事儿,总也有解决的法子,何苦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呢?”

周贵人平素不拿万贞儿当外人,听她如此劝慰,心中火气先自下了一半。但是,她仍旧是怨愤难平道:“今个儿皇长公主把本宫召去,名为闲话家常,实则对本宫进行申饬。本宫好歹也是皇太子的生母,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娘娘是在生皇长公主的气?”万贞儿试探着问道。

“可不是么。她充其也只不过是一公主而已,本宫却是皇太子的生母。她居然敢当着很多宫女太监的面申饬本宫,教本宫颜面何存?”周贵人怒气冲冲道。

“皇长公主......”万贞儿稍一犹豫,旋即说道:“皇上尊敬皇长公主,娘娘便当给皇上面子就是,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她要是说别个也就罢了,本宫权当不曾听见。她居然告诫本宫,以后不要在这后宫之中兴风作浪,不要再与钱后为难。本宫何时曾经与那瞎后为难过?”周贵人口中的瞎后,便是英宗朱祁镇的皇后钱皇后。

钱皇后嫁给英宗后,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后来,在土木堡之变中,英宗被瓦剌掳走,钱皇后心系丈夫安危,便日日夜夜跪拜于佛堂之中,哭哭凄凄请求菩萨保佑英宗早日归来。时间久了,钱皇后一只眼睛哭瞎,一条腿也由于长跪的缘故残废。

英宗从瓦剌回来后,见到昔日明艳动人的皇后变得半人半鬼,心中很是诧异和难以接受。后来,他听说钱皇后是因为日夜为他祈祷和祝愿才变成这般模样,心中大为感动。后来,夺门复辟后,他仍旧册封钱皇后为正宫皇后,并对钱皇后不离不弃,夫妻感情一如当初。

钱皇后并无所出,朱祁镇唯一继承皇位的儿子朱见深是周贵人所出。周贵人平日里就有些瞧不起皇后样貌丑陋,心有残疾。如今皇上病入膏肓,她自觉甚为太子之母,乃是宫中最大,自忖宫中并没有人可以管束得了她。如今简怀箴因为钱皇后之事申饬她,她对钱皇后的新仇旧恨,便一起出来了。

万贞儿一直瞧着周贵人眼色,见她怒气冲冲,便附和道:“娘娘说得有理。皇长公主在朝廷江湖中,都有大批能人助力,我们奈何她不得,让她三分,原本也是应该。这钱皇后么.....她凭什么同娘娘您争。”

万贞儿一番话,很是说到周贵人心里。她对简怀箴,纵然有什么不满意,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对于钱皇后,早就忍受够了。

“如今,皇上身体不好,天下迟早都是太子的。到时候娘娘您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娘娘不如暂且忍忍,忍得一时风平浪静。等到太子登基后,再与钱皇后计较也不迟。到时候您名正言顺,便是皇长公主,也说不得什么。”万贞儿在旁劝说道。

周贵人若是聪敏,也就把万贞儿这番所谓“金玉良言”听到心里头去了。奈何她原本就是暴躁愚笨之人,任凭万贞儿如何劝说,只是不肯听从。

万贞儿见状,心道若是再反驳她的意思,只怕她连自己也嫉恨了。只得陪着把钱皇后奚落一番。万贞儿心中明白,此后能操纵她的命运之人,这周贵人就是其中之一。若是能取得简怀箴的信任,那是最好。可是简怀箴察人至明,取得她的信任实属不易。如今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取得周贵人的信任。

“贞儿,你帮本宫想想,可有什么法子,使得本宫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周贵人抬起头来,望着万贞儿。

万贞儿知道,此时正是讨好周贵人的最好时机,便是明知时间不对,也只好帮她出这口气了。她想了想,迟疑道:“不知娘娘想.....如何对付钱皇后?”

“那老瞎妇,若是能让她被困冷宫,永远不能出来,便是最好。”周贵人恶狠狠说道。

万贞儿低头想了片刻,道:“奴婢倒是有一计,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哦?你有什么计策,速速说来。若是能对付得了那老虔婆,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为娘娘办事,乃是贞儿的分内之事,奴婢怎么敢居功呢。”万贞儿敛起裙裾,走到周贵人身边,对着她附耳一番。周贵人听完,原本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顿时松了开来,连声说道:“好计策!好计策!我就不信此次那瞎妇还不被打入冷宫,哼。”

万贞儿入得宫中以后,才发现宫中才是勾心斗角最厉害的地方。金枝玉叶争权势,弟子王孙竞豪奢,人人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谋算他人。若是一步走得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说不定连性命也陪了。因此,她在宫中步步谨慎,从不做错一件事,这才让周贵人对她慢慢信任起来。

她原本并没有害人的心肠,可是眼下的局势,却逼迫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在“贞儿,你是本宫最信任之人,此事就交予你全权负责。你记住,万万不可以出任何差错,否则,本宫同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周贵人最后一句话说得冷厉,万贞儿听得心头一颤。她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点头道:“奴婢遵命。”

*

英宗朱祁镇的病情,一日不如一日。简怀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虽然能预料的,早已经预料到,可毕竟朱祁镇也不过才三十四岁而已,算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她自己本是雌黄术中的高手,对英宗的病情,她也一筹莫展。

这日,钱皇后忽然拖着残躯,前来求见。简怀箴对于钱皇后,心中充满敬意。虽然钱皇后为丈夫祈祷,累得自己人不似人的做法,她并不十分认同。可是情到深处,谁又能压抑的了呢,便是她自己,也曾经为情所困。因而,她对钱皇后的这份真心,格外看重。

简怀箴命零落把钱皇后迎进来,请她坐了,这才缓缓问道:“皇后今日来我这里,不知有何事?”

“太皇姑姑,臣妾瞧着皇上的病情,日渐沉疴,心如刀绞,却苦于一介妇人,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前日听宫人提起,倒不如为皇上请一高僧或者道人祈福,还请太皇姑姑应允。”钱皇后满面恳切之情,恳求道。

“这......”简怀箴素来对民间的僧道之术不甚相信,原本要答应的,却看到钱皇后未残的一只眼睛中有泪水涌动,当即心下一软,心道:且不说皇上的病体会如何,活着的人,所求者无非也就一信念而已么。当即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依皇后所言吧。至于请僧请道之事,就由本宫去办吧。皇后要保重身子,万不可太过于忧心伤神。”

钱皇后恳切道:“臣妾谢过太皇姑姑好意。臣妾心中,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皇上他始终是臣妾的丈夫,臣妾要想放下他,却是一时一刻也不行。看着他病情日重,臣妾心中只恨不能代为受过而已。臣妾听宫中宫人香蜡说起,她河南济源的乡间有一得道高人,擅为人祈福,擅炼丹之道,恳请太皇姑姑允许臣妾一试。”

简怀箴叹口气,见她心意已决,要想劝阻,势必使她难过伤神。便答应道:“既然如此,你便不妨一试吧。只是僧道之术数,未可尽信。高人请来之时,你告知本宫一身,我也去瞧瞧这得道高人的法术。”

简怀箴熟读中国史书,知道炼丹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有的丹药,更是足以致命。因此,便向钱皇后提出,到时候做法之时,她亦要一同观看,以免妖道惑人,做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钱皇后叩首道:“臣妾多谢太皇姑姑大恩大德。”

简怀箴扶她起来,两个人又闲话家常一番,钱皇后便告辞而去。

等到她离去后,零落上前来,问道:“公主,你当真肯让僧道入宫,为皇上祈福添寿?这并不似你的作风。”

简怀箴望着零落,半日方说:“钱皇后在宫中,平日是怎么样的,可有所求?”

零落想了想,摇头道:“并无所求。钱皇后素来被周贵人欺负,也只是忍气吞声,并不与她一番见识。便是受了什么气,也只是自个儿咽下心里,更别说有什么相求了。”

简怀箴道:“正是。今日钱皇后可是所求甚笃?你知所为何人。”

“是。为皇上。奴婢知道。”零落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感慨之意。

“这便是了。钱皇后对于自己的事情,素来无所求。但是如今一旦牵扯到皇上的事情,她便用尽所有法子都想试,所求者,无非是想皇上康复而已。我虽明知僧道之说不可行,还是允许她这么做,无非是怜悯她的一番心意,不想让她失望而已。钱皇后对皇上,可谓情深意重。”简怀箴以过来人的口气,缓缓说道。

零落亦感慨道:“公主所言极是。希望上苍矜愍愚诚,能让皇上早日康复。”

***

钱皇后同简怀箴商议过后,便着手去办理此事。事情传到长宁宫周贵人耳中,她竟然没有像以往一般争风吃醋,与钱皇后争功,也没有从中破坏。长宁宫这些日子一直很安静,倒是有些安静的不寻常了。

零落偶尔同简怀箴说起来,道:“长宁宫那位,倒是转性了呢。”

简怀箴摇摇头,面上有不可捉摸的高深之色:“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些日子,简怀箴倒是也比平常忙碌起来。简文英带着妻儿在京城落户,重新入住尚书府中。简怀箴平日出宫的时候,便多了起来,她有时候也会往怀明苑走走,与方寥、江少衡、纪恻寒等人围炉夜话,又或者指点唐惊染武功。

过了大约十日,钱皇后命人来报告简怀箴,说是从河南济源找来的那得道高人已经进宫。三天之后乃是好日子,可以开坛做法,邀请简怀箴一同观看。简怀箴听后,便命宫女赏了钱皇后几样东西。她知道钱皇后并不稀罕东西,她想告诉的,无非是同众宫人说,她心里头一直赞同认可钱皇后,一直宠爱钱皇后,免得让宫中跟红顶白的宫人踩了人去。

这日,简怀箴正同零落下棋,却听到有怀明苑的下人进宫求见。简怀箴笑道:“原本我想同你好生下完这盘棋局,如今想来恐怕是不能了。”

零落亦抿嘴而笑:“公主的几位知己邀请公主,您心中,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呢。同奴婢下棋,又算是什么活计?”

简怀箴听她打趣,也不恼怒,闲闲道:“传进来吧。”

过了不多久,就见到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低着头走进来。简怀箴暗暗诧异,江少衡平时前来邀请,只派女子前来,如今却派了个小厮来。并不似他的作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