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一百四十六章 靴落

昭明十三年正月底,程太傅一封请立太子的上表,得到玄德帝的准奏。

接着群臣纷纷推举大皇子为太子。很快,天家就作出了回复,应众爱卿所请,立皇长子为大楚的太子。

诏书曰:皇嗣姬翌,圣德贞元皇后俞氏所出嫡子,恭敬谦让,天资粹美,砥砺廉隅,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还未举行册封大典,玄德帝又颁下道谕旨,命太子负责接手,前任首辅杨景基的案子。

第二日,太子姬翌就在承天门外,命人特意架起一堆薪火。把从杨家抄出那个致命的木箱,付之一炬。那里面有传闻中记载百官污迹的卷册。

此举赢得了中间派们真心的拥护,此前他们一直摇摆不定。

玄德帝旋即又命太子监国,主持即将到来的春闱。

自首辅杨景基下狱后,朝堂上两派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现在终于有了决定性的逆转,程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二月初五,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杨家父子伙同德威将军符恒,安排兵卒在皇家狩猎区,与承恩侯做戏欺君。后被承恩侯主动举报,案件得以真相大白。

或许是为了稳定朝局,又或者此事牵扯到三皇子的外家,从龙有功的承恩侯。玄德帝有意压下此案,并没有深加追究的意思。因此,太子审理此案时,并未将杨景基定为谋逆,以免过多朝臣牵扯进来。

不过杨景基父子欺君、结党营私等罪行,俱已查实。铁证如山。

此事一出,在朝臣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随后更有御史,又罗列了一百多条罪状,弹劾杨景基这位风云一时的两朝重臣。

从泰和年间与靖王乱党勾结,参与构陷韩国公府俞氏一族;到昭明朝十多年里,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到纵容亲信大臣为祸一方,引起民变……以及为妻舅崔氏家族提供保护伞,鱼肉百姓。甚至利用私权,带头破坏太祖皇帝颁下的祖制——籍贯回避制度。让他女婿以江南出身的进士身份。供职赣杭等地,不一而足。

杨家旧党纷纷倒戈,跳出来揭露杨景基鲜为人知的罪行,以撇清关系。一时间,墙倒众人推。似乎灭族都不足以平息众怒。

最后杨家、符家被判了个满门抄折。念及承恩侯石敬当年的拥立之功。又戴罪立了功。最后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大儿子也被踢出户部,家财充公。其他被检举出来的杨派主要党羽。纷纷被抄家流放。

此事没有株连九族,血流成河,群臣们纷纷赞扬太子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姬翌作为储君的威望。空前高涨。玄德帝一直以来的仁德美誉,再次帮他稳住了朝局。

作为杨景基的女婿。钟澄却没能逃过此次风波,不可避免地被牵连进来。

有御史收集证据,指责他有负圣恩,为攀附权贵,竟然拒认亲女。纵容继妻毒害元配之女。治家不严,惧内无状,有失大楚文臣的体面。实在不配在翰林院为官,不堪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还有人指出,昭明九年三月,钟澄知悉长女被岳家所害。不去报案,帮其隐瞒。实则有伙同继妻谋害亲女之嫌。建议把钟澄收监,立案查实

。朝廷当替忠肃公教训这等不肖子孙。以正天下之公义。

随后有人揭发,钟澄之妻杨氏。在父亲下狱时,从娘家转移杨景基受贿得来的赃物,带回婆家藏了起来。

这些弹劾一经抛出,群臣侧目。

当年与忠肃公钟正声同朝为官的老臣们,暗自摇头,替钟家捏一把冷汗。

刑部的衙役,当天就带走了钟澄,还给他上了枷锁镣铐。等星魁气喘吁吁回府报告时,妙如才知道此次事情的严重性。

一方面有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一方面又怀疑,这道坎是否捱得过去,心里暗暗着急。

听闻钟家出事了,第三日,汪承嗣带着儿子赶了过来。作为庶吉士在户部见习的任昭,也闻讯赶来。

派人把客人请到知君堂,带着丫鬟烟罗,妙如随后就到了外院。

还没进门,她就远远看见,汪家父子正跟任姑父说着爹爹的事情。

妙如加快脚步,进门后向两位行礼:“多谢长辈们的关心,妙儿在这里有礼了。”

又朝汪峭旭福了一礼,“表哥也辛苦了!”

汪嗣弘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想来是这两天忧心所至,遂安慰她道:“孩子,别着急!你爹爹平常颇为低调,为人又仁义,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或许有人为了立功,诬告也是有的。听说现在朝堂上,乱成一片,互相攀咬的,比比皆是。毕竟咱们两家,跟杨府关系太近,免不了的。等查清事情的真相,什么事都没有了……”

蹙着眉头,妙如郁郁道:“借姨父的吉言!爹爹是在翰林院被人带走的。听报讯的家奴讲,当时他们说是陛下的圣意,具体罪名也不清楚……妙儿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打听……”

任昭接过话头:“在部里,我倒听几位大人谈起过,说是有人弹劾钟兄治家不严……就是前几年风传的一些事情。还提到侄女掉下悬崖的那次,说是包庇……还有你母亲为杨家转移赃款的事……”

他边说,边朝对面的汪家父子望了望。毕竟这些事,都跟他们亲人有关,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透

汪家父子对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妙如,他俩脸上均流露出尴尬的神色。

“当时没人替爹爹辩解吗?”话一问出口,妙如就后悔了。自己不该这样天真的。

现在人人自保,有谁愿意替爹爹出这个头?!

想到杨家如今的处境,爹爹作为他女婿,别人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慈了。谁还能管他是否无辜?!毕竟爹爹没用休妻的行动,来跟杨家划清界线,肯定会有人不满意他的。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叹了一口气,妙如望着任姑父,急切地问道:“那如何替爹爹洗清罪名呢?这些事情,都是能解释清楚的呀!为何两天过去了,还不见放回来?”

汪嗣弘接道:“哪有那样容易的?澈之这场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除非有充分的证据。又有人愿意上表替他叫屈……可惜姨父,空有个将军爵位,一天早朝都没上过……”

他又把目光投向任昭,后者连忙摆手:“小弟乃是个后备的,还在见习期。五月才散馆呢!更没资格了。”

“是不是只要能拿出那次掉崖后。爹爹查访的证据。还有妙儿作为当事人的供词,就能为爹爹洗清冤屈了呢?”妙如想到一个法子,想先确认此事的关键点。

“若有人写成奏折上达天子。侄女你作为人证,是得接受审案大人盘问的……可那样你就得上堂。一个官家千金,去那种地方不好!”任昭解释道。

汪家父子也点了点,表示赞同。一副不想让她出头的模样。

妙如理解他们的顾忌。

在这个时代,大家闺秀是不可随意抛头露面的。而且她还是订过亲的人。

“若是爹爹被定罪,或在牢里出了意外,妙儿还算哪门子官家千金?再说,此事与我有关。能证明父亲没虐待女儿的,只有妙儿一人了。终是要走到这步的,还不如咱们主动送上门去作证……”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汪峭旭,突然出声:“妹妹是想效仿古人,来个‘缇萦救父’不成?

!”

妙如点了点头:“虽然这法子有些冒险。可爹爹被关起来,也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若无‘苦主’,这案子能立为案子吗?再说咱们钟家的账目。早在两三年前,妙儿就参与管理了,有无接赃。这个更容易懂明白。”

汪嗣弘眼睛一亮,对着旁边的儿子道:“旭儿。你和妙儿合计合计,看这封奏书该如何草拟,帮她拟一封吧!”

任昭在一旁请缨道:“我帮着来拟吧?!毕竟小弟在翰林院和六部学的就是这些,也帮大人们整理过不少折子。”

妙如向他施了一礼:“多谢姑父援手,还是请您教妙儿写吧!那样效果或许会更好些!若是有人问起,侄女的这份诚意,也许多一些机会打动审案的大人。”

屋里的三个男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汪嗣弘嘱咐道:“旭儿,每日陪任兄弟到钟府,教你表妹写奏折吧!在旁边你也能跟着学学……”

妙如大惊,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表哥还要参加春闱呢!明天就下场了吧?!”

汪峭旭苦笑着摇摇头:“在外公定罪的那日,祖母和爹爹就要我放弃了。现在这种状况,哪还有心思进考场?!与其到时名落孙山,还不如再等三年。”

原来,杨家被判满门抄斩时,长公主当即立断,让孙子放弃此次会试。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无论是汪家还是钟家,都不适宜此时冒出头来,惹人注目。

杨景基以前主管礼部。听说上次衙门来人,还特意把钟澄带去问话。就是有人告发,说他伙同岳父,为外甥在秋闱中作弊。后来他出具了几年前,抄来顺天府乡试的样卷,还有府衙里记录在案借阅情况,才洗清了嫌疑。后来刑部派人,把他抄来的样卷,作为证据都收了回去。这才了结了此事。

汪峭旭此次考不上还好。若真考上了,阅卷官员怕受到牵连,特意打压,人为地让他落榜,岂不断了后路?所以,长公主决定,还是等这回风波过了,下次再试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