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六十章 面目

“姑娘您醒了?”当妙如再次醒来时,屋内只剩下一个婢女。昨日那两人的谈话,没听几句就睡着了,只记得谈到了父亲的气节。

“这是在哪里?”虽知被熟人救了,具体是谁,她还是一时想不起来。

小丫鬟十一、二岁,苹果脸红扑扑的,甚是喜人,笑嬉嬉地答道:“这里是神威将军府薛家,姑娘是被我家大少爷在春狩时救回来的。您回来时可吓人了,发着高烧,身上还带着伤,昨天晕迷了一整日!”

“昨天?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辰?”妙如心里一惊,有些懊恼地连声问道。

“今天是三月十九,此时辰初刚过!”小丫头奇怪地望着她,还没见过一醒来,不问自己伤势病情的,只关心日子和时辰的。

“你家大少爷可在府中,能否请个主事的,派人帮我捎个口信回家,免得家人担心!”

“姑娘请放心,今天一大早,大少爷就派人去钟府送信了。钟大人想是马上就会赶到了。”她安慰着妙如,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家主子,随之她退了下去。

妙如望了过来,正是见过两次的薛斌。

见到妙如醒了,他好似很高兴,问起了她身体的状况。又把大夫交待的注意事项,一一说与了她听。

两人一番道谢和客气后,薛斌就把救她回来的过程,详细讲了出来。

“钟姑娘,在下有点不太清楚,想弄个明白的!”他敛起笑容,望着妙如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薛公子请讲

!”

“姑娘怎么会半夜到山崖那边去的?”

她把当晚的意外讲了一遍。

“中间可发生过不寻常的事?例如前面过不去,马车停下来等一等什么的?”

“好像是停过一次,说是要等南边来的那顶官轿先过去。旁边还有个小贩跟车夫搭了几句话。”

“马是什么时候发狂的?”

“那顶轿子过去后,没多久,街边就传来炮仗声。我还在纳闷,这既不过节,又不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炮仗?正想伸出头去看,马车就失控了……”

问完详情,让她好好休息,薛斌就离开房间了。

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棱照进来,把妙如晒醒了。

这才发现,父亲就坐在自己的床头,眼睛满是痛惜和哀伤。

妙如一见到他,泪意不觉地涌了出来。

劫后余生,亲人相见,是人难免都会鼻子酸酸的。

一阵伤心难过后,妙如安慰起父亲来:“爹爹忘了,妙儿命中该有此劫,师傅算过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又没缺胳膊少腿的!”为了转移话题,她又问起了白氏进门的事。

“为父一听到你失踪了,哪还有心情纳妾!通知宾客,都取消了!”他轻轻带过,不欲再谈此事,神色阴郁得像暴风雨前黑云压城的情景。

妙如所不知道的是,昨日半夜,当步摇悄悄敲开春晖斋的大门,告知这一消息时,他当时的心境。

连夜赶到汪家,又在汪峭旭陪同下,找到了悬崖底下那瘫血迹。想到女儿浑身是血,在黑夜里孤零零躺在那里,呼救无门的情景,他就心如刀绞。

钟澄感到,在这世上他最终还是成了孤家寡人。再没任何东西值得他在乎了

回到钟府时,杨阁老已等在了他家中。

“贤婿想是已经知道了,老夫也不瞒着你了。对妙儿的事,老夫深感抱歉!”眉头都不抬一下,杨景基面色平静地对他道。

钟澄望着他的表情,突然发觉,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人一般。

“除了抱歉,首辅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压仰着怒火,钟澄沉声问道。

“勿需再多作解释!是中途她自己要回来的,意外谁都不想发生!”

“那是谁把她支出去的?一句‘不想发生’就能洗清她的嫌疑吗?这是第几次了?”

杨景基无言以对。

钟澄状若疯癫,仰天长啸:“干净了,都干净了!两清了!当初你托人救起祖孙俩,把她们送回我身边。如今这两条命,全都葬送在你女儿手里。我钟澄当初一介布衣,本不该受你们达官贵人的恩惠。不仅累及先祖清名,到最后还落得个母逝女丧,家破人亡的下场。”说着,两行清泪从面颊上滑落了下来。

“两清了?此话是什么意思?”死死地盯着他,杨景基的声音随之拔高,“你想清,就清得了吗?”

“你急于纳妾,别以为老夫不清楚你的想法!不就是想摆脱我嘛!还撇清得了吗?当年答应老夫,对雅儿隐瞒婚史时,就已经上船了。在彭泽、杭州,你那些同僚们,若知道妙儿是你亲女,会怎么想?若老夫倒了,自有人拿出来传播,攻讦你为巴结本相,卖女求荣的名声,到时……”

听闻此言,钟澄一时怒火攻心,几欲跌倒。指着对方,颤声斥道:“你……你……原来是故意的!假装着怕音娘闹……骗取我们母子的同情……”

“不然,你以为呢?”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杨景基眼中射出阴厉的精光,“若不是你有个当诤臣的爹,曾为保当今圣上而亡,这身份还有点用处。老夫怎么会看得上你,大费周折的……”

当下只觉得五雷轰顶,还没从女儿出事的伤痛中抽离出来,又遭遇了另一重打击。钟澄顿时感到万念俱灰,心灰意冷……

“你我早已绑在一条船上,若贤婿回到正轨上来

。善待雅儿,等孩子出世后,老夫再为你谋个好的职缺。咱翁婿俩互相帮衬,十年后,以你的背景,必会成为一方大员,说不定到时也能入阁拜相。如今你大女儿已不在了,也没人隔在你跟雅儿中间了,一家人正好和和美美过日子……”他换了种语气劝解道。

“澄还没冷血到,踩着亲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地步……澄明天就递交辞呈,回淮安教书去。若音娘还愿跟着,抚养孩子,就一起回去。如若不愿,等孩子生下后,是义绝还是和离,悉听尊便!澄此生再也不踏进京城一步。”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匆匆离开了房间。

杨景基一脸愕然。

原以为,这些年来在官场,他已经磨得知进退,懂得取舍了,没想到跟他爹一样,还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

当年那人怎么没把……也一并……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取消了?”妙如一喜,心想总算还来得及,不然世上又多了个怨妇。她偷睨着父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延后,还是放弃了?”

钟澄也没正面回答她,正色问道:“爹爹想辞官回老家,你可愿意?”

“回老家?”妙如忙拉着他的手问道:“是回淮安老家吗?”

瞥见她脸上掩不住的惊喜,他长叹了一声。望着她伤腿问道:“很疼吧?!”

“当时有些痛,不过很快就感觉不到了!”见他不解,又笑着解释道,“因为晕过去了,痛也感觉不到了……”

故作轻松的表情,让钟澄心里更加难受。他扯了扯嘴角,也跟着挤出了个的笑容。

“为何突然想着辞官?”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爹爹以前在地方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离开彭泽时,当地百姓还送过万民伞呢!”

“爹爹考科举,本来是为了替你祖母重新挣回诰命,让她过上好日子。而今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还留在京里干什么?况且……”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告诉女儿

妙如眼巴巴地望着他,见停住了,替他接话道:“况且因为祖父的关系,您现在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你知道了?”他眼里满是震惊,最近被人拉着,才听过一些父亲生前的往事。女儿从何得知的?

妙如把昨天朦胧中听到的几句,和她的推理全数告诉了他。

“那白师傅一家人呢?岂不是要坏了她的名声?”

“发出的请柬没写姓氏,旁人不知内情。就庄翰林一家知道是她,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爹爹打算跟她结为异姓兄妹,再托人帮她找户好人家,送副嫁妆给她。”

“这能行吗?”妙如不确定,白家一心想要找个官身的女婿,把祖传店铺重新开起来,这会儿上哪儿找好人家去?

正在苦恼着,门外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大少爷听闻钟大人来了,在正厅候着,有重要事情跟他商谈。

嘱咐女儿好好养伤,钟澄随后就出去了。

“你是说,那马受惊一事,并非意外?!”他脸色大变。

“在下查过马的尸身,也问过令嫒。有人中途在马匹身上,用针刺进大量让畜生兴奋的药物。家父长年在边关驻守,在下也跟着学过一些战马的知识。”

钟澄心下了然,他一直谨小慎微,女儿也是乖巧懂事的,从不与人结怨。

最想她出意外的,无非就是杨家人了。汪家人倒不大可能,他们家还有个躺在**的,等着妙如牵线搭轿,帮着救醒呢!

问过女儿的伤情,谢了他的搭救之恩,钟澄就要把女儿接回去。

“钟大人,钟姑娘刚退完烧,腿伤还没好,现在冒然挪动,怕是不妥!况且石太医临走时,特意交待过,腿骨没长拢,绝不能轻易搬动。您不希望钟姑娘,今后腿脚上有什么毛病吧?!”薛斌极力挽留。

他把医嘱都搬出来了,钟澄只得让步,对他千恩万谢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