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五十七章 棒喝

这日下午,妙如正在屋里练画,杨氏那边的丁香来来请,说是汪夫人来了,特意想见见她。

她满腹狐疑地迤逦到华雍堂。

杨氏早已进屋休息去了,只有汪夫人在

行完礼,一番问候寒暄后,汪夫人拿出张请柬。说是过两天宁王府有一年一度的春宴,想带着她跟妤如、峦映儿一起去参加。

妙如觉得身份尴尬,还是少出门的好。

况且家中近来颇不平静,不要再惹事上身了。遂推辞道,母亲身子不方便,家中也没个主事的人照料,还是不要去的好。

她也不气馁,劝道,那天她母亲杨老夫人会来探望女儿,无需她留下照应。

妙如一想,原来是她们母女有体已话要说,这也好理解,不出浮闲居的院门就得了。

“到时,各高户大门里的闺秀们,均会受邀参加,还会有诗画会。不想见识下京城千金们的才情?”

此话一出,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

二伯母下半年会来京一趟,打探这里的行情。若她能乘此机会,打个前哨,观摩一下。到时谢氏来了,也好帮她张罗。像去年在淮安的那次,说不定书院真能开到家门口,到时她也好逃离家中这些纷扰。

考虑再三,妙如最终应了下来,还是打算赴约了。

北方春天来得迟,到了三月中旬,人们才纷纷出门赏春。

赴宴前两日,汪夫人还特意打发人,送来为她俩准备的新衣裳,让妙如感动不已。

心中暗想,这两亲姐妹差别咋这大呢!

三月十七那日,和妹妹妤如坐上了长公主府派来的马车。

那两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妙如独自坐在一边,想着心事。马车颠动,她猛地一抬头,觉察到汪夫人偷偷在打量着她。见被发现了,后者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到了宁王府后花园,峦映就拉着妤如,跑去找相熟的玩伴了。妙如也不敢乱跑,亦步亦趋地跟在汪夫人身后。

园子里春光明媚,东南方吹来不寒面的杨柳风

走在小径上,不时闻到幽幽的花香。()伴着潺潺的水声,几朵零星的花瓣和嫩叶,随风飘落,在空中飞舞着。让人心怡神朗!

这宁王府的景致,果然跟掇芳园不相上下!

难怪此处设的春宴,能替代掇芳园的。在众多豪门盛宴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汪夫人拉着她,找了处三面环水的僻静所在,是个建在湖中央的水榭。

两人聊了些闲话,汪夫人先问起离开掇芳园后,她们的学习情况,又说些家中儿女的趣事。

随后,长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水中浮上来的游鱼,喃喃自语:“一家人,就像池子里的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

见妙如没反应,她转过脸来,对她道:“母女关系也是这样!女儿离开娘亲的教养和照顾,生活总会缺点什么。没个长辈指引,都不能进圈子与同龄姐妹们交往,就像这鱼离不开水;同样,做母亲的,少了女儿承欢膝下,就像水里没了鱼一样,少了些乐趣和温情……妙儿,你说对吗?”

说中了她的伤心事,妙如闷声答道:“嗯,此乃母女相谐的写照,妙儿一直渴望这样的母女亲情!”

汪夫人一怔,随即调整过来,安抚道:“都没见过你亲娘吧!可怜的孩子!既是想得到这感情,需得主动争取。如今不是有份母女关系在,何不好好珍惜眼前的缘份?”

望着她的神情,还有话中之意,妙如心里暗想,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吗?不会就因此事,特意把留这说话的吧?!

她也不动声色,等着对方继续下去。

“不管相不相谐,母女关系总是在的。出了问题,人家指责当母亲的不慈外,也会数落当女儿的不孝。两者是相互依存的!”

“姨母说的对,去年妙儿刚回来那阵,外祖母特意上门训诫过了。可这半年来,大家看到了,妙儿可有半点不孝忤逆之处?”

见她开口就把话头堵死了,汪夫人不禁抚额,斟酌再三,出声道:“是的,你没不妥的地方,可是妙儿,你说心底话,真把她当亲娘待的吗?亲生母女可不是这样,只有敬没有劝;只有疏离,没有亲昵

。”

妙如听了,腹诽道:“我非圣母,要割肉喂鹰、卧冰求鲤吗?是想要关系亲密来着,可也得让人接近啊!双方都使劲才行!还没怎么着,就诬陷我在食物上动了手脚。躲都来不及呢!”

望着她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汪夫人继续道:“释家有云,佛渡有缘人!可你真渡过她吗?想过办法找能劝得住她的人,去劝过她没?像妤儿,像我,你有想过说给我们听吗?”

“哪有做女儿的,主动在长辈面前,非议母亲的。俗话说,疏不间亲,妙儿怎能在妹妹面前,说她娘亲的不是,姨母把妙儿当成什么人了?”

“一直觉得,你有成年人的想法和矜持,让母女俩难以真正亲近起来。这也是来劝你的原因。姨母发现,你不仅听得懂,还会自己思考。若是我家馥儿,遇到此等情况,她早就撒娇耍赖地粘上来了。哪还会管其他的,她不也非我所出,她娘还……”汪夫人欲言又止,眼色一黯,神情低落了下来。

此话有如当头棒喝!让妙如突然有了新的领悟。

真的是这样吗?成年人的矜持,让她没法跟母亲主动亲近。

好像有点道理!当初不知钟澄是她生父时,她也是此般避着他的。

后来身世大明,加之他频频流露出的真情实意,才让父女俩慢慢打破隔阂。毕竟有血缘关系在,不至于真对亲女下手。有了这层信心,妙如才放下心结,敞开自己,跟爹爹亲昵起来。

可是杨氏,拿什么保证她是真心待自己呢?!

曾一度也以为她真的改了,可结果呢?一有了倚仗,就开始变脸。能靠得住吗?

难道真要自己装嗔卖傻,利用她的母性,才能被她所喜欢,想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妙如不禁抖了抖。

汪夫人见她神色游离不定,知道刚才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再接再厉道:“既你都明白,姨母也没把你小孩待

。说句心里话,女孩总归是要嫁人的。母女关系不好,不仅影响说婆家,就算是碰到不错的人选,你当如何处理婆媳关系?婆婆也非亲母,总有些好似要抢走儿子的厉害婆婆,对儿媳有天然的敌意。也这样疏远着?即便夫妻相谐一时,日子久了,婆媳不和总归是根刺,幸福也不会太圆满。积在心里,总有天会暴发出来的。”

说完她沉默下来,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失落。

听到这里,妙如若有所动。

其实杨氏过得不好,她也难以心安。家里鸡飞狗跳的,不仅她过得不畅快,妹妹们也直接受到影响。不是双输,而是众输,正常生活搅得一团乱糟。

回去后再劝劝父亲?有步摇这枚窃听器在旁监视着,母亲就算有动作再要害人,也难以成功。

纳妾真能伤到很多人!

从宴会上出来分手时,峦映妤如两小姐妹难舍难分。妤如想到回去后,自己还得被关起思过。非要拉着姐姐,跟着她们到掇芳园,再躲上一阵子。看着她那副可怜样,妙如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得不妥:不事先打声招呼,这样冒失就住到别人家中,会被人看低的。人家长公主未必会乐意,汪家也非姨母一人说了算。

最关键的是,若在外住上几天,她怕来不及劝阻父亲了。

妙如向汪夫人请求,让她分辆马车送自己先回去。

“刚才已经派人到钟府通知你父母了,就安心在姨母家住着吧!”汪夫人极力挽留。

妙如也不好说明原因,好似父亲纳妾与否,全凭她一句话似的。成与不成还得两说呢!毕竟还有政治上的考量。

她再三恳求,汪夫人无法,只得派两个婆子和护卫跟车,送妙如独自离去。再三叮嘱他们,得把人好好送到她父亲手上。

看着天色已晚,家中还有婆婆替她们担着心。想到那三人也是稳妥之人,汪夫人也没多犹豫,在半路上就分了道。

钟府正院华雍堂的里间,遣开下人,杨老夫人劝导着女儿

“早跟你说过,不要在那小东西身上多作纠缠,就是不听!任凭她再刁钻,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还能留着碍你的眼?!到时嫁得远远的,十年八年都回来不了一趟,能碍着你什么事儿!”

“女儿本来也想通了,谁知她竟乘着学女红,和那女人搭上了关系。还特意跑去探望她,暗中肯定有所勾结。早防着这点,我还特意把妤儿她们,送到姐姐那儿。本以为她们不会来了!谁知那负心郎,竟用冬至节的由头,把她们又接了回来。年前剩的那半月,真把闺学开了起来。”

“进门又如何!你爹还不是一样有三小妾!不都被我治得死死的,半点不敢动弹。清儿嫁过去时,你姐夫成亲前的屋里人,还被留了下来呢!那人还跟他一起长大的,感情颇深。在旭儿出生没多久,还替他生了个儿子,清儿不还是忍了下来。也没见跟女婿闹僵,后来还有了映儿。长公主还不是见人就夸耀你姐姐大度!”

“她嫁的是高门大户,我的是蓬门小户,岂能相比?”

“你甘愿女婿出不了头,一辈子当低阶官眷?不指望封诰命了?越往上走,越要装得贤惠大度。不然指望怎么跟那帮贵夫人、官太太们交往?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说他畏妻如虎。妻妾争风吃醋,治家不严,在官场上,人家也难给他尊重,在女眷圈里你也会受到排挤的。这些道理,娘也是花了四、五年时间才明白过来的!”

“京城这地界上,流言能影响官运!不比彭泽、淮安乡下,也不比杭州那远地方。时刻有御史盯着各家后院,等着揪人错处呢!”

母亲的话,让杨氏陷入深思:在杭州时,虽时间很短,确实被那帮人用异样眼光打量过。后来梳篦走后,她们目光中的不对,就更明显了。一直不知是何原因,以为是忌妒好的好出身和相公的体贴专情,还洋洋得意过一阵子。

见女儿脸上,似有些松动,杨老夫人最后加了一把火:“进门在跟前看着,由你辖制,总比养在外头好!她家是开绣坊的,经常接触一些官眷。要养在外头了,到时给抖了出来,看你们面子往哪里搁!前些年你闹的那事,至今还有人不时提起!”

杨氏正要答话,外面突然进来个人影,差点撞到崔氏身上,杨氏正要喝斥,只见那人跪在地上,急道:“太太,不好了!听汪家姨夫人遣人来说,大姑娘出事了!怕被其他人知道,想单独面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