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五十四章 收伏

夜,静得有些清冷,月光像朦胧的银纱一样,在树叶上,廊柱上,地面上,人的脸上,蒙上一抹庄严而诡异的光。

“真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琴音早已停了,只剩下一个女声从屋里传来,“多亏正院里的丁香,有样学样也拿了剩菜去喂小黄,才让我注意到!”

“剩下的小笼包,扔进二妹新养狗的食盆里,证物转眼成了狗食,被吃了下去!反正蟹粉也吃不死它。上面问起来,也好有个正当的去处!”

“姑娘是主子,想安罪名在奴婢身上,不必大费周折!什么蟹粉,什么小黄的?奴婢听不明白!”一副被人冤枉的表情,步摇进到屋里,补充道,“要有证据,大可交给太太,自当由她这苦主来发落。”

“看看,刚提了句蟹粉,一下子就能想到母亲是苦主了,蟹粉对孕妇不利,你很熟嘛!”嘴角浮起笑容,她起身围着对方上下打量起来。

把步摇看得心里直发毛,强装淡定地回道:“跟崔妈妈查那东西,把整座宅子都翻遍了,当然熟了!”目光警惕地追随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她话里机锋给诓了去。

“嗯,言之有理!不过……”又停了下来,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果然是副戒备的样子。

“证据当然是有的,兴隆米铺的老板,在磨蟹粉证词上还画过押呢,去的那人是你兄长吧?他也亲口承认了!”

“不过,我突然还记起,上回病中听人说着,抄了份什么单子。后来查问了,都说没见过。才想到当时在场的,怕是另有其人。她们知道我不需那东西,不会多此一举的!”

听到提起这事,她脸上表情碎裂开来,眸子深处闪着幽幽的火光。

“为此,我特意让人到大夫那打听过,还找来证词。谁知后来,你猜怎么着?有人在屋里找到了这个……”扬起张薄纸片,妙如赞道:“不知你原来还识字呢!”

一见到那张被她藏在床脚下的单子,她脸上的血色倏地消失怠尽。

妙如却不管她,顾自地继续:“当场见到时,我就纳闷了,是女子的字迹,不是大夫那份

。但谁会傻到再去抄遍,还留下来了?不怕人来抓吗?打开大夫手迹一看,才恍然大悟。”

“世人诚不欺我也!大夫的字体,通常神鬼难认,果真如此。想是怕日后认不出,凭记忆你当时又誊了遍吧?!”

步摇浑身发软,踉跄了几步,抓住门上的把手,瘫靠在门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妙如声色俱厉地喝问道:“完事后还不毁掉,是自恃揪不出你,还是所谋甚大,想留着以后继续害人?”

少女的身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停。她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不想这样的……是她逼我的……要嫁给海大娘的侄子……没想到太医来那般快……人算不如天算……”

“为何要害胎儿?孩子跟你没过节吧!若他没了,你就不用嫁了?”突然停下来,指着她语不成句:“你……你不会也……也想当……通房吧?!”

原先只想到,杨氏待人刻薄,与人生了嫌隙,才有人起意夺走她最大倚仗的。没想到又是……

步摇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心中却在想:早知她聪明,没想到小小年纪,对人的心思竟猜得这般透。看来今天难以善了……承不承认呢?会怎样惩罚她呢?只要不告诉太太,就有生机……

一阵风吹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脑中灵光一闪:对了,眼前这位也被逼得很惨。若能说服她放过自己,往后……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没其他人跟来,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

独自前来,还专挑个僻静的地方,不像是要公开的样子。

该不会是也想……或许……还有转机……

迅速调整情绪,步摇朝妙如扑嗵一声跪下,头不住地猛磕地面,苦苦哀求:“求您饶过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婢子也要报答您的活命之恩。”

反正被她猜出来了,不如臣服了,说不定还有线生机。听下人们说,她最是心软,对自己人尤为照顾。当初要是从她这边下手,说不定早成了老爷的……

“起来,起来,没听人说过?我最烦人下跪磕头了……”也不扶她,妙如盯着她冷冷说道

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见她不为所动,步摇自个讪讪地起来了。

“还有个疑问要你解答下。”也不管她,妙如问道,“既然识字,为何明知不妥,还要把有错字的单子,给了那姓海的?”

步摇心想机会到了,此时装装可怜,若取信于她,以谋后路,或许能成……

“奴婢是杨府的家生子,家人都世代为奴,见过后院不少腌臜事。”

没正面回答,却从身世往事讲起,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妙如就没打断她。

“就现在杨府,也没个庶子。您该明白其中意思了吧?”说到此处,偷瞄眼对方一眼。见没反应,一咬牙,把何姨娘的事也抖了出来,“府里以前的何姨娘,是被人不明不白害死的,断气时腹中胎儿已有六个月了。她也是陪嫁进来的,跟奴婢一起在杨家长大,侍候太太。也没逃过……”

妙如心道,来了,开始出卖她主子了!

“本来奴婢几个陪嫁的,就是备下来伺候……如今看来,都没有好下场……”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想是身边姐妹的惨死,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那还敢背叛她?你为何……”不太明白她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自老太太被气倒后,老爷就开始厌弃……她这胎本来就……总之,或许可试试。”不好把话说得太白,神情扭捏地望了眼对方。

她停下了,妙如不解地望过来,见她脸上满是尴尬,突然顿悟了。小姑娘的脸也红成番茄状,催促道,“厌弃她后,你就有机会了?”

“至少不会拦着了,老爷半年没留宿正院了……婢子才想着,为留住他,或许会网开一面,让我伺候……”

“让她失宠,推你上前帮着邀宠?得宠后找机会摆脱她,保自己的命?”

“若她生了个男孩,婢子即使当上通房。怕是也难有机会生子了

!杨家就一个子嗣,不会给其他庶子存活机会的。您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姑娘可还记得那年落水的事?若您是个男童,怕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只要能得宠,就有法子不受她控制……”

“所以你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故意不提醒单子上的错漏,好让自己被推上前?那我是还得感谢你?没留那一手,还洗不清我的嫌疑了?”

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讨好道:“不敢,求姑娘看在婢子还有点用处的份上,饶了这次吧!保证今后认姑娘为主。只要您发话,婢子惟命是从。”

“背主之人,谁还敢用你?不过……”妙如顿了一下,接着说,“若是你幡然悔悟,留在她身边。在对别人下手时,及时劝上一劝,或是传讯出来,找人救上一救。或许能赎回一些罪孽!俗话说,立地成佛!虽不指望你转身就能变好,若不再作恶,还能阻止人犯错,也不失一件功德。”

听她态度有所松动,步摇以为得计,再接再厉地拍她马屁:“姑娘就是心善,难怪能被高僧一眼相中,收为弟子!有姑娘感化,奴婢从此再也不作恶了,您可在旁监督!”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妙如心里想,还真会顺杆爬,从此再不作恶?当初也是这样信杨氏的,可结果如何?若没敬畏和顾忌在,有几人能马上洗心革面?

嘴上却说:“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这单子,还有大夫的证词,你哥哥找人磨粉的供词,我都要收藏好。若你以后违背诺言,莫怪本姑娘没给你机会!”

“姑娘,若是太太让奴婢去伺候老爷呢?可不可以……”

妙如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刚喘过气来,又贪上了,真是本性难改!

“你认为他会让步,还能让你们来伺候?”丢下这句,把琴盒收进里屋,妙如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她让人找来锦缎。

“当初是怎么找上你的?”

“在淮安时,那次姑娘带着烟罗住到山上去了。奴婢被找去,帮着晒了一天书。太太私下答应,帮她传些消息,等到了岁数就放我脱了奴籍,让剩子哥娶走,过自己的日子去。”

“前个条件,只有我才能答应

。你们的卖身契,都转交到我手里了。前些年还小,祖母临终前暂时交给爹爹代为保管而已。”妙如解释,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子今年十六了!”

难怪,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她心里随后又是一惊,习惯性地以为,她们只不过是中学生般大小,却没意识到,在这里,都已是嫁人的年纪了。

看来,得找机会挨个问问,提早为她们安排好出路才行。还得新进批年纪小的,不然等她嫁人时,连跟过去的心腹都没一个。

望着妙如脸上变化莫测的神色,锦缎心里暗暗着急,问她年纪后就不作声了,不会卖了她吧?!锦缎忙跪了下来“咚咚”地磕起头来。

“姑娘,饶了奴婢这次吧,是我鬼迷心窍了!看在伺候过老太太和您的份上……”

“饶你不是不可,咱们这浮闲居,要没点规矩,以后人人都想着朝外递话了。”妙如崩起脸来,沉声道,“跟了我有些年头了,把你打发出去,还是有些不忍,也会寒了其他姐姐的心。这样吧!就到三妹院子里侍候去吧!好好待她。等过几年,你的表现,还能让我满意,再帮你安排出路,卖身契就放在浮闲居,你算是借过去的!”

“姑娘,就这样放过她了?”锦缎走后,织云走了进来,一脸愤愤然。

“不然还能怎样?只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算不得坏人,没铸下大错,总得给次机会,让她改过自新吧!不过,咱们浮闲居,怕是不能留了。若能真心对待新主子,过几年等三妹大些了,再把卖身契转给她。你去跟秦妈妈说一声,让她儿媳多盯着点!卖身契在这,又有错处被咱们捏着,比太太派过去的那些人,还是可靠得多!”

第二日,妙如就向父母禀报了此事,还提议把院里的莲蕊,顶锦缎的缺,先进屋里侍候,作贴身丫鬟培养。

在继女面前刚丢过脸,杨氏也不好说什么,钟澄却是极为赞赏。女儿小小年纪,处理家务上,已初露锋芒。过两年,她也能帮着管点家了。

没过几日,钟澄的老友许坚,许大人迁任的职缺下来了,妙如跟着父亲,去了城郊的十里坡,为许家人送行,跟许大奶奶和怡心妹妹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