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言者

第162章 再见杰拉尔

第162章 再见杰拉尔

上车后,何碧珊猛踩油门,气势汹汹地奔驰开来,朝着荷园社区加速驶去。

我在车上给店长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有突发状况我要早退。

“什么突发状况?胡永一,扣你全勤哦!又让我自己收拾残局!……”店长生气地在电话里哔哔。

“对不起店长,我朋友在家里自杀了,生死未卜,我得立刻赶过去!”这话说出口我都觉得有些戏剧化不真实,可事实确实如此。

“……我竟无语反驳,快去吧。没死的话帮我抽他一巴掌,我最痛恨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店长愤愤然说完挂断了电话。

何碧珊火急火燎地驾车把我载到荷园社区地下停车场,轻车熟路地找到吴蔚家楼栋的电梯入口,领着我走进电梯。

过于安静了……

从刚才进入荷园社区时我就注意观察到,小区里零零散散的有几小堆人,坐着聊天,扇着扇子乘凉。没看到有救护车闪烁的红灯,也没听到救护车的长鸣声。

“何碧珊,谁给你打的电话说吴蔚割腕自杀了?”我转脸看着何碧珊的扑克脸问。

“连伟啊,他来找吴蔚时发现门开着,在门外喊了几声无应答,就擅自进屋了,结果发现吴蔚躺在地板上,手腕有刀伤,血流了一地……”

门开着?既然自杀为何要把门打开呢?方便别人发现他自杀来救他,其实他根本不想死吗?不对啊,何碧珊说她来看望吴蔚都被拒之门外,门怎么会突然又打开了呢?

“你的意思是连伟现在还在上面咯?”

“嗯呐。”

“叫救护车了吗?”

“嗯呐。”

“叫救护车了你怎么不直接载我去医院,来他家干嘛?离这儿最近的星河区第二人民医院距离荷园社区不过五分钟车程,你是说连伟拨打急救电话到现在救护车还没到的意思吗?”我感觉可能被耍了。

“我不知道呀,是连伟这么说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先上去看看吧。”这锅甩得真干脆,一下子把诈欺的罪名全安在了连伟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懒得再与她争辩。倘若是个恶作剧,吴蔚没事不挺好的吗?为何要因这个恶作剧而生气呢,把害怕转化成舒心多好。

但愿真是连伟或何碧珊的恶作剧。只要不是吴蔚策划的,我都不会生气。我尽量平复心情,深呼吸一口气。

叮——!电梯停在了二十七楼。

“吴蔚!吴蔚!”电梯门一打开,何碧珊便嚷嚷着跑了出去,装模作样的慌乱感,尬演的痕迹很重。真是戏精,不合格的戏精!

我跟在何碧珊身后往2703室走去,二十二点半,楼道里寂静清冷,只有何碧珊高跟鞋的噔噔声和叫嚷声在四下回荡。果然,2703室大门紧闭,根本没有什么救护人员前来急救,也没有何碧珊口中的连伟探望造访时敞开着的大门。一切不过是个骗局,把我骗过来的恶作剧。

“吴蔚!开门啊!你在家吧?你没事吧?”何碧珊一面敲着房门,一面按着电铃,不见慌乱地喊了几声。

“别演了,割腕自杀什么的,压根是你编出来的吧?”我抱着手臂看着她尬演,无情地拆穿她。

“哎呀,胡小一,要说编,应该是连伟编的才对吧?我也被骗了呀。”何碧珊继续甩锅给连伟,死不承认是自己把我骗过来的。她继续边敲门边喊着:“吴蔚,你快开门呀!胡永一过来看你了!”可2703室仍旧一丝动静也没有,静得可怕。若里面没人还好,有人在里面的话,我会觉得是不是里面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看!我没骗你吧,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谁也不理,好像也不曾叫过外卖,不吃不喝。他这样下去不就相当于慢性自杀吗?”

“你确定他在家里面?”

“确定。他不会带着命不久矣的杰拉尔外出,更不会抛下杰拉尔在家自己外出。”何碧珊确定地回答我。

“那他不给开门,你叫我过来有何用呢?真是败给你了。”虽然我也很担心吴蔚,但总觉得担心是多余的,并不能帮他度过心里的低潮,担心何用。

“我有他家钥匙啊,”何碧珊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在我面前亮了亮。看我露出惊讶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抢先一步说:“我可不要擅自开门进去,他又不想见我。你就不一样了,他保准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你才是钥匙好吧!”何碧珊说着,将钥匙插入门锁,打开房门,“吴蔚,我带胡永一进来了哦……”

房门刚打开,就从屋内钻出三只猫,我认识其中一只英短红白,是皮皮。伴着三只猫涌出来的还有股骚臭的屎尿味儿,那应该是猫咪的屎尿臭味没处理好,留在室内散发出来了吧。

“咦?胡永一,你来了真是太好了!”皮皮见到来者是我,开心地围绕着我转圈,不时蹭蹭我的腿。“老子感觉傻大个快熬不住了,他又听不懂老子在说什么,你快帮老子劝劝他!杰拉尔的病又不是他造成的,他不必难过自责到这地步吧!”

“快熬不住了?他还好吧?”皮皮的话让我很在意。我走进屋内,寻找着吴蔚的身影。

“这边!这边!”皮皮着急上火的领着我往卧室去。

我紧跟着皮皮,也没太注意屋内长什么模样,只觉得光线很昏暗。边户户型面积挺大,客厅就得四十多平米,一座吧台隔断出开放式厨房。我就晃了这么一眼,因为客厅是大门正对着的,而卧室则是在沿着进门后的狭长玄关直走方向。玄关亮着镶嵌式的壁灯,也是暗黄的光,阴沉沉的感觉。

走到卧室门前,吴蔚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我愣住了脚步看他,一脸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不知几天没洗了。黑眼圈很重,眼窝凹陷进去,面颊消瘦得颧骨突出,精神涣散。身形虽然高大,但看着却俨然一副风吹就要倒下的孱弱感,萎靡不振。

“你怎么来了?”吴蔚沙哑着声音问我,听得出他似乎哭过。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干裂脱皮,应该也没怎么喝水吧。

“我……我有些担心你,过来看看。”再见到吴蔚,我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好,因为我不曾见过这样憔悴无精打采的吴蔚。确实如何碧珊所说,他在伤害自己,我泛起一阵心疼。

“哦……你怎么进来的?”吴蔚哦了一声,便转身回到卧室,坐在矮凳上,面对着床,勾腰低头往床底下看。

“何碧珊带我来的。你还好吧?”吴蔚静静地点头,没说话。我转头发现何碧珊没有跟在我身后,顿时露了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静默无言的尴尬。

皮皮和另外两只猫围着吴蔚转了几圈,都在唤着吴蔚的名字,试图安慰他。这时我才看清另外两只猫,一只是虎斑纹银黑色渐变的美国短毛猫,另一只是全黑的长毛狮子猫。它们仨一会儿围着吴蔚磨蹭,一会儿钻进床底再出来。

“杰拉尔,在床底下吗?”我仍旧站在卧室门外没进去,盯着吴蔚的背影,床底下传来阵阵死亡的气息。不会是杰拉尔已经死在床底下了吧?

“杰拉尔熬不过今天了,喵喵很担心吴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呢。”黑色狮子猫傻乎乎地对我说,它管自己叫喵喵。

“今天还有几小时好吧!最多熬不过明天。还好胡永一来了,拜托你帮老子家吴蔚渡过难关,拜托了。”皮皮又跑回我的脚边,抬头看我。

“胡永一,就是吴蔚宝宝最喜欢的那个胡永一吗?谢天谢地,吴蔚一定能挺过去,只要胡永一在。”美短也跟着皮皮凑过来,兴奋地蹦哒。

可在吴蔚听来,它们仨只不过是在喵喵喵一阵闹腾大叫而已。他皱着眉头反脸,“你们仨别嚷嚷了,杰拉尔要好好休息,你们会吵到它!”吴蔚不高兴地大声说到。

“吴蔚,它们都在担心你,并非无故在吵闹。”我缓缓走进卧室,站到吴蔚身后,手搭在他肩膀上。“皮皮说……”我犹豫了一次,思考着怎么措辞最能波澜不惊地说出杰拉尔的状况,我不确定吴蔚是否能扛得住。正如何碧珊说的,吴蔚爱猫如命,失去杰拉尔的痛或许就等同于失去了一个孩子,我觉得可以这么比较。“……皮皮说,杰拉尔可能熬不过明天……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是……是吗?”我感觉到吴蔚的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似乎在强忍泪水。如果我不在,他应该就能放肆大哭了吧,我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此刻的他就需要释放,肆无忌惮地大哭,把痛苦一次性抛洒出来才对。

喵……呜……呜……

床底下传来凄惨的猫鸣,虚弱又悲凉。杰拉尔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床底钻了出来,踉踉跄跄,歪东倒西,后腿明显无力,贴在地上,靠前腿爬行。它的身上湿哒哒的,应该是躲在床底小便失禁沾染在身上了吧。它眼角的分泌物结痂成眼屎,黏附在眼下方,鼻子看上去干干的。它爬到吴蔚腿边,艰难地抬头看着他,喵呜叫了一声。

吴蔚心疼不已,泛着泪温柔地抱起杰拉尔。杰拉尔躺在吴蔚臂膀里,张开嘴咬住吴蔚的胳膊,可它已完全使不上劲,只是用牙齿箍住皮肉而已。杰拉尔的前腿颤抖着,肉垫一伸一缩,它连亮出爪子的力气也没有了。看得出它现在就想咬,就想抓住吴蔚。

我见到此番情景,感到十分辛酸,忍不住上前抚摸杰拉尔。当我的手碰触到杰拉尔时,它后仰头瞄了我一眼,然后身体顺着它头后仰的力直接往后翻倒过来,仰面躺在吴蔚的臂弯里。它的嘴脸露出微微一弯的弧线,好似在笑,欣慰安然的笑,一脸的幸福感。喵呜~~!

“谢谢……陪我到生命……终结,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谢谢!谢谢!”杰拉尔微笑着渐渐闭上了眼睛,肉垫不再伸缩颤抖,松弛僵硬地直直往下搭着。

杰拉尔走了……

“它很痛苦吗?它刚才一个劲的大叫……我对不起它……没有好好照顾它……”吴蔚也感觉到杰拉尔的逝去,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他抽搐着身体,声音断断续续。他没听懂杰拉尔死之前对他的表白,真是遗憾。

我伤怀地稍微用力捏了捏吴蔚的肩膀,被这氛围感染,爱哭的我终究忍不住也落泪起来,带着哭腔对他说:“不是的,杰拉尔说它很幸福,它很感谢能和你相伴了一生,它一直在感谢你……”

“真的吗?”吴蔚抬起脸看我,胡子拉碴加泪眼婆娑的模样真的很不搭,“你……你骗人的吧?刚才……刚才它明明就很痛苦……它很难受……我不该那么自私,我应该早点决定结束它的痛苦……我……对不起……”眼泪流个不停,但感觉他仍在克制自己不去崩溃大哭,憋着声音和情绪,一个劲地责怪自己。

我抱住他,把他的头摁在我怀里,“想哭就哭吧,释放出来,不管不顾地哭出来……我陪着你!”多说无益,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此时此刻就是要让他无所顾忌地痛哭流涕一番,哭完再说。

“哇啊啊啊……呜呜呜……哇啊啊啊……”吴蔚抱着杰拉尔的尸体,头紧紧贴着我的腹部,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声音凄厉,皮皮它们仨耳朵后贴脑袋惊颤了一下,跑出了卧室。何碧珊闻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锅铲汤勺,一脸惊恐地站在门口。看到吴蔚像个孩子一样被我搂着,嚎啕大哭,何碧珊嘴脸一歪,露出不羁的一笑,好像再说:原来是这样。然后没多做停留,又转身离开了卧室。“干得好胡永一,让他哭,哭完了带他出来吃饭,我一会儿就能做好了!”何碧珊留下这句话离开。

扑克脸何碧珊在厨房捣腾做饭呢!真是意想不到。现在想想,虽然她个性古怪,看上去冰冷不易相处,实际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啊。

我拥着吴蔚的头,轻轻地拍抚着,温柔细语地说:“没事的,大家都陪在你身边,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