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言者

第50章 猫的报恩(三)

第50章 猫的报恩(三)

皮皮从箱形厕所出来,便自觉地跳进了太空舱背包,它听到我说要带它回吴蔚那儿,似乎很开心。看样子,黄璐确实不及吴蔚和它亲近。虽然与吴蔚分开了一段时间,可黄璐身上总会带着吴蔚的气味回来,所以皮皮压根就没有淡化忘掉吴蔚这个人。

我把装着皮皮的太空舱背包背在肩上,找了些黄璐平时最喜欢的东西放置在**。名牌衣服,首饰配件,旅行纪念品,喜欢的歌手小红莓乐队的唱片,喜欢的作家二阶堂黎人的绝版书《恶灵公馆》……我愣了一下,他居然收藏了这本书,好想据为己有,烧掉太可惜了。我纠结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是物归原主,让之陪伴黄璐吧。

“好了,好好报恩吧。”我对着空气说,踢了踢床,示意小三花我要离开了。它从床底伸出头来,眼神笃定地看着我,坚定地点点头。我也冲它点点头说:“祝你好运。”退出了黄璐的房间。

本想和黄璐爸爸打声招呼再走,可出了房间门看到宾客依旧络绎不绝,黄璐爸爸仍跪在主人位叩拜答谢吊唁者,我就自行离开了。

黄璐的葬礼定在后天,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六。原本是那天放假,我订好了当天回老家的高铁票,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只能先退了高铁票。还好没取票,省得往火车站跑一趟。不知葬礼后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回老家的日子暂且待定。

我在黄璐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杯热红茶坐下,将太空舱背包放在桌上。我从玻璃出气口看着皮皮,让它稍安勿躁,我这就联系吴蔚。

我约了吴蔚晚饭时间在我家小区附近的咖啡简餐店见面,并没有告诉他详细消息。我觉得重要的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我能察言观色地照顾到他的情绪,也顺便能当面问问到底他和黄璐因何分手。黄璐已故,但这却是困扰我的问题。

接着打了个电话回老家,告诉爸妈我可能会晚回去。在他们的质问下,我道出黄璐被杀害的消息。他们无话可说,只是叮嘱我自己多注意安全,处理完就回去过年。

然后就是遵照黄璐爸爸说的,我打开电话通讯录,QQ,微信,各种聊天通讯软件,寻找我和黄璐的共同朋友,通知他们黄璐已故的消息,并告知他们葬礼的时间和地点。

弄完这一切,桌上的红茶已经凉了,皮皮在太空舱背包里已呼呼大睡起来。我看了看手表,五点四十。距离和吴蔚约好的七点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从黄璐家小区门口打车到我家正常不堵得半小时左右,现在下班高峰期估计会很堵,一个半小时估计都到不了我家。所以我决定骑共享单车回去,这么想着,我背上太空舱背包跑出便利店。

“黄璐死了?!”我七点准时抵达约好的咖啡简餐店,吴蔚已经在订好的包间内等我。当我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难以置信地惊叫,脸上露出的表情我难以解读,说不出他呈现出来的心情如何,只觉得十分复杂。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往后靠,紧紧皱着眉头,终于露出大片的哀伤在脸上,“就是今天新闻里报道的那个杀人烹尸案么?”吴蔚颤抖着声音问,手也同样颤抖着。

“是的,警方已经发出通缉令全城搜捕刘富贵了,相信不久就能抓到他了吧。”

“那就好,最好将他斩立决,碎尸万段!”吴蔚恨得咬牙切齿。

“恕我冒昧,我还是想知道你和黄璐为什么分手……”我不想停留在对黄璐的感伤中,更不想听吴蔚继续诅咒谩骂刘富贵,索性跳跃性地问到这个问题。

吴蔚的反应令我一身冷汗。

他笑了,流着眼泪笑了。

“哈哈,对哦,我和黄璐已经分手了。还好已经分手了,不然可能我会更难过呢。哈哈哈哈,不做恋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太失败了。”笑得抽搐,近乎癫狂。这状态我还真招架不来,只得自顾自喝着饮料,嚼着生菜,尴尬莫名地看着吴蔚边哭边笑。

他就是个神经病!我记得黄璐遇害当晚给我打电话时这么吐槽过吴蔚。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只是“神经病”像是发泄情绪骂人的话语,现在看到吴蔚这模样,我想黄璐想表达的应该是精神病吧。一系列的非正常的反应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头皮发麻。

“皮皮还给你,你一直念叨的。”我把皮皮从太空舱背包里抱出来,交给吴蔚。“你先和它重温下感情,一会儿出去时可得放进包里,别让店家看见我们把皮皮带进来了。”

皮皮投入吴蔚的怀抱,无比亲昵地黏腻着吴蔚。看来他俩不需要重温,感情一直都在。

“谢谢你,胡永一。”吴蔚爱抚着皮皮,声音充满遗憾和失落地说:“我和黄璐是因为皮皮的事,争吵不休才分手的。刚开始就是黄璐自己提出要领养皮皮的,可是他领回去后却时常不在家,只是让他父母帮着喂喂猫粮,清清便盆了事,完全没尽到养育皮皮的责任。我感觉他实际上并不喜欢猫,只不过为了迎合我而提出的要养猫,于是我就质问了他几句。争吵就从我的质问开始,最后他说我爱猫比爱他还多,不如分手,让我和猫过一辈子,别和他过。我竟没有挽留他,因为我觉得他说得没错,我的确爱猫胜过爱他……所以,就这么分了,黄璐一句话的事,我没有挽留,他也没有回头。”

之后我和吴蔚相对无言地用餐,然后他说这顿饭他请,买单后我和他走出咖啡简餐店。

“后天的葬礼我会去的,到时候我再把这个还给你。”吴蔚说的是装着皮皮的太空舱背包。

我目送他打车离去。感慨万千。

没错,黄璐确实是为了迎合他而领养的皮皮,以我对黄璐的了解,他不会在家里养猫,因为他讨厌猫掉毛。可这不就说明了黄璐对吴蔚的喜欢程度,已经到了可以逼自己去干自己不喜欢的事了,这近乎于深深的喜欢,浓浓的爱了。为了所爱改变自己,为了所爱适应对方,这境界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但也不能说黄璐骗了吴蔚,黄璐只是不喜欢在家里养猫,他本人并不讨厌猫,甚至是喜欢猫的。当然与我和吴蔚相比,喜欢的程度肯定是很浅的。单从他拼了命地去救小三花,就不难看出他对猫的爱。

我不必再烦恼谁爱谁,谁骗了谁。逝者已矣,我只是希望他留在人心的美好多于糟糕。

腊月二十六,黄璐的葬礼。天空又飘下鹅毛大雪,亲友来了许多,密密麻麻围在殡仪馆的告别大厅。我独自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听着黄璐爸爸用哽咽的声音念着告别词。黄璐妈妈精神看上去稍好了些,低着头站在旁边,令我诧异的是她怀里竟抱着小三花一块儿来参加葬礼。黄璐妈妈不住地揉抚着小三花的身体,看上去无限爱怜,也少了大半的哀伤。

小三花成功了吗?才一两天时间而已,就能抚慰人心,疗愈到这种程度?为何它不先疗愈一下我再去报恩?我再次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它的神奇。

告别式结束,我跟在负责扛花圈的人身后,走到焚化炉旁,看着人们把花圈,纸扎的各种东西丢进去,还有前天我从黄璐房间找出来衣服,首饰,唱片和书。我仍是最后上前,将昨天去买的各类男明星的写真书烧给他。亲友们不知道黄璐的取向,我看到扔进焚化炉的居然有好多纸扎女人,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会崩溃掉的。我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仍旧能做自己,潇洒快活,不要再藏着掖着。

喵~!

黄璐妈妈和小三花出现在我身后。我转身,小三花从她怀里跳到我怀里。

“小鹿很喜欢你哦。”黄璐妈妈乐悠悠地说,精神明显开朗了许多。

“小鹿?”我带着疑惑重复一遍。

喵呜~!小三花拉长声音叫道。

“我猜得没错,恩人爸妈不但分不清我和那只红白的区别,甚至连那只红白的名字也不知道。”

“哦,”我会意地点点头,对黄璐妈妈说:“原来它叫小鹿啊,和我叫黄璐的小名一样哦。”

“嗯嗯,这还是它自己告诉我的,都说猫咪能通灵,你说会不会是黄璐的灵魂附在小鹿身上了?”黄璐妈妈把小三花抱回去,爱不释手。

“它自己告诉你它叫小鹿?是吗?”我瞪了小三花一眼,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呀,小猫。”小三花真把自己当成黄璐了,竟学着黄璐叫我的小名。

喵呜——!

小三花得意地叫,然后开始讲述它俘获黄璐妈妈的心的过程。

前天晚上,小三花等上门吊唁的宾客走了以后,偷偷走出黄璐的房间,看见黄璐妈妈自己坐在沙发上守着灵位,她身旁陪她一块儿守夜的亲友已经熬不住睡着了。黄璐妈妈起身将快燃尽的香续上,然后拖着虚脱无力的身体坐回沙发。这时小三花已经站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了,直直地望着黄璐妈妈。可黄璐妈妈显然没注意到它,不理周遭,埋首悲伤。

喵——喵!喵——喵!

小三花连续这样叫着,像叫妈妈那样发声,第一个喵拖长音发第一声,第二个喵短音发轻声。

终于引得黄璐妈妈的注意,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在茶几上叫唤的小三花。

小三花与她对视一眼,叼起茶几上的抽纸跳到沙发上,把抽纸放到她腿上。又是这种暖心的举动。黄璐妈妈愣了一下,抽出一张纸巾,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小三花喵了一声,开始蹭黄璐妈妈的身子,黄璐妈妈只得无奈抱起它。杀手锏还是猫爪肉垫,小三花伸出前腿,用柔软粉嫩的肉垫轻抚黄璐妈妈的脸颊和眼角。

喵——喵!喵——喵!

又是类似妈妈,妈妈的叫声。

黄璐妈妈终于意识到小三花不是随意发出的叫声,而是在叫她。呆呆地将它抱举到胸前,凝望着它。

喵——喵!喵——喵!

“饿了吗?小猫咪。”黄璐妈妈慈祥地问,她没分辨出小三花不是黄璐带回家的皮皮,只知道它是黄璐嘱咐过她要好好照顾的,她此时对黄璐的思念投射在小三花身上。

小三花挣扎了一下,跳到地上。跑向黄璐的房间,在房间门口停下,回头看黄璐妈妈。喵——喵!叫了一声。

“让我过去吗?”黄璐妈妈开始感觉到不同寻常,她有些害怕,但又带着期许,不想叫醒一同守夜的亲友陪她,生怕有人打扰,她的期许就自然而然会破灭了。于是,自己跟着小三花走进了黄璐的房间。

小三花在黄璐房间内早已翻找出写着字的纸,它跳上书桌,自行打开桌上的台灯,此举动再次令黄璐妈妈称奇,愣住。小三花站在桌上叫唤着喵——喵!让黄璐妈妈走到书桌这边来。

黄璐妈妈越来越觉得诡异蹊跷,但这种蹊跷并非负面的,反而会让她觉得充满期待。她想象不到即将发生什么,但她却希望能发生什么。猫咪自带的灵性或许真能给她什么意外之喜,她缓缓移动身体,走到书桌前。

书桌上摆放着三张纸,上面都写满了字,纸上不同的地方还印上了红色的猫的足印,应该是小三花脚踩红墨水印上去的。黄璐妈妈盯着三张纸仔细看,端详了十来秒,然后颤抖着手将纸拿起来,再看。第一张纸印着红色猫足印的地方是“我”和“是”字,第二张纸是“小”字,第三张纸是“鹿”字。

黄璐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诡异,实在太诡异了,神乎其神的诡异。

“小……小鹿?”黄璐妈妈轻声细语地问。

喵——呜!

“你是小鹿?”黄璐妈妈难以置信自己的疑问竟得到了小三花的回应,索性又再问?

喵——呜!

小三花再次答应道。

“是黄璐的小名小鹿?”

喵——呜!

小三花不厌其烦地答应着。

“小鹿!”喵呜!

“小鹿!”喵呜!

一来一回了好久,黄璐妈妈由悲伤,害怕,好奇,怀疑,到兴奋,愉悦。欣喜若狂地抱举起小三花在黄璐的房间转圈。

大致就这样。小三花讲述完,舔舔舌头,用头蹭着黄璐妈妈的胸口。

“黄璐家属!骨灰……”火葬屋那边传来喊声。

黄璐妈妈把小三花先交给我,让我帮她照看下,然后奔向火葬屋。

我狐疑地盯着小三花看,问它:“所以,你能听懂黄璐妈妈说话?”

“一点点而已。”

“你还能识字?”

“不啊,也就那几个字。”

“你好神奇!”我再次赞叹。

“也是我努力学习的结果啊!”小三花依旧洋洋自得地挺胸傲娇着。

“学习?谁教你的?”

“秘密。”它诡秘地笑而不答。

“我也懒得问……”我才不想跟它耗在问不出答案的问题上,问别的:“所以你要以小鹿自居到何时?你用这种鬼扯的假通灵方式让他们以为是黄璐附在你身上了,对他们的疗愈不见得有好处啊,你离开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已经收养我了,我为什么要离开?”小三花终于正视我的问题直接回答。

“什么?用一辈子报恩?”我惊呼。

“对啊,陪他们到我死为止。”

至死方休。人的一生也许会有很多只猫的陪伴,但对一只猫来说,它认定的人就是它的一生。

我突然想到川村元气的书《如果这世界上不再有猫》中写到的:“不是人类饲养了猫,只是猫愿意陪伴在人类身边而已。”

现在看来,痛失儿子的黄璐爸妈,对小三花的需要,已经超越了小三花对他们收养的需要。

用生命拯救的生命,也要用一生来报恩,我对小三花肃然起敬。抱着它望向远处的火葬屋,或许此时黄璐正化作一缕青烟,升至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