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沧翳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君修言席地而坐,看着眼前那个保持着一动不动姿势的黑衣男人,开口问道。
“……这七日，你每日都问同样的一句话,每日也只问完这一句话后就再不说其他,而我从来没有回答过你,你为什么还要问？”那个黑衣男人的姿势依旧没有改变，却是突然开口回答了君修言的问题。他的声音并不老迈，甚至说还有些冷静持重。
“我要是不问,又哪里来今日你的回答？”君修言结束了修炼,睁开眼睛，微微笑道：“你失去道侣，难道我还要上前打扰？”
“…………她不是。”那个黑衣男人安静了很久才低声的否认道。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君修言并没有对于对方的话做什么否认，又开口说道：“那么我的问题，你能回答了么？”
“叶子和我认识很久了。”那个黑衣男人半张着手单膝跪在地上，就像是手中还怀抱着一个人一样。
“……”君修言见他词不达意，却也没打算叫停。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挺八卦的。
那个‘深渊不见’在黑衣人怀中化出的人形，他也惊鸿一瞥过。只能说要不是手上有莘怜的狐纹，就算他有心保持自己的神情清明，估计也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叶子刚诞生出来，那么小小的一棵，是纯净而神奇的绿色，我在冥界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鲜明的颜色，我就走过去坐下来，低头问那叶子叫什么
。它说它叫‘深渊不见’，除了那个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黑衣男人披着一件斗篷，除了他的黑发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君修言看不到那男人说话时的表情，也就不再探究。
“我就说‘你的叶子很特别，以后不叫深渊不见，叫做叶子吧’，那棵叶子点了点叶尖，同意了，那样的绿色，无论怎样看，都让我惊奇。”
君修言听到这里，倒是对黑衣男人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点化‘深渊不见’草的人，怎么说也是有大修为的。
“灵鬼界从来都是黑白两色，叶子的绿色是多么弥足珍贵，它努力的生长，但是却从未长大过……”说到这里，黑衣男人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些怀恋之色。
“我听人说过，‘深渊不见’草是万物飞散之四魂滋养而成，飞散的四魂十分难得，叶子的生长必定是十分缓慢。”君修言见对方迟迟不再说话，便开口推波助澜了一句。
“那是当然，不过叶子自然是不知道，”黑衣男人顺着君修言的话开口：“她觉得自己的绿色那么少，等我看得时间长了，必然不会再看下去，便一直想要找合适的机会伸展自己的枝叶，而灵王鬼王，就在这个时候用‘九幽阴泉’的条件跟她交换，让叶子帮忙守护当时已经初露疲态的‘黄泉道’。”
“那个‘当时’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君修言听到‘初露疲态’，歪了歪头开口问道。
他估计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灵鬼界开始出问题是在什么时候，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叶子身负命理，不在轮回，用来镇守‘大天轮法场’的‘轮回之地’的确是十分合适。”黑衣男人并没有回答君修言的问题，他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动作，转而同君修言一样席地坐下，抬头和君修言对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她的绿色的确是比之前扩大了数以万倍，根系也遍布了几近一半的灵鬼界，只是……”
“那绿色，再也不复当初那纯正的绿色了。”黑衣人有些失落的摇头：“带着灵鬼界的白和黑，变成了混沌的灰色，那些我曾经以为的奇迹，全部变成了对这里的同化与妥协
。”
“于是，你失望了？”君修言开口问道：“你对经你点化才有了灵智的‘深渊不见’失望了，那么它想必会很伤心？”
君修言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分析对不对，但是和幸魂完全融合过的他完全没有走心就说了这么一番话，似乎可以说是鬼使神差。
“她当时化形后来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的她不再是一棵叶子，而是一只妖。”黑衣人有些莫名的叹了一句：“自行顿悟，应运而生，寿元有尽的大妖。”
“我干涉天命，将她点化，而她执念化形也确实非我所愿，这样神奇的生命，最终为何会变成这样。”黑衣人惋惜了一句，突然改口说道：“你是魔界界主，身负魔道佛妖兽的气息，修为却是不高，也同样是这样神奇的造物，所以我带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你变成现在的这幅样子，有没有过后悔？”
“为什么会后悔？”君修言对于对方的问题有些啼笑皆非：“难得龙脉之主还会对这样的问题有所疑问。”
“叶子曾经跟我说过，她从深渊不见变成叶子，之后又变成大妖，从来没有过后悔，即使再变下去，也不会有怨言。”龙脉之主对于君修言能猜到自己的身份似乎并没有吃惊，只是说道：“可是七日之前，就在我感应到她将死的气息，将她从封印之地带回之后，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却是‘我后悔了’？”
“……”这么一来，君修言自己也觉得矛盾起来。
-深渊不见草，这到底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她到底是后悔还是不后悔呢？所以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就决定问问你。”龙脉之魂看见君修言也面露疑惑，也就开口：“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答案。我在冥界生死轮回，永远脱离不开冥界龙脉，活了这么长久，见到的堪称神奇的造物，却也只有叶子与你。”
说到这里，龙脉之魂甚至有一些诚恳。
“若是你问我叶子是不是后悔，我是不知道，不过，如果你问我，那我可以给你的答案，是‘从未后悔’这四个字。”君修言对于关于自己的问题从来想的十分通透，明确了龙脉之魂的问题针对的是自己，便立刻给出了答案
。
“这就是你的答案？”龙脉之魂保持着坐着的姿势将遮盖住自己容颜的斗篷摘下，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你叫君修言是吗？你看着我，把你的答案再说一遍。”
“从未后悔。”君修言早对他的模样感到好奇，再者对方身为龙脉之魂，跟自己的真仙修为的确是天壤之别，想要自己的命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于是便也放心的放眼望过去。
不过即使是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差点被对方双瞳中的紫光差点震慑，要不是体内魔界法则将这股威势抵挡住，只有真仙阶的君修言现在估计已经躺了。
“我名‘沧翳’。”
“虽然听到你的答案，却也只会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龙魂沧翳的装束十分随性，模样也变化的和常人无异，一头黑发将将及地，看起来就像是个稍微英俊一些的青年人，只除了那双幻光流转，看透灵魂的紫瞳。
“其实这里算是我龙脉的降龙之地，我作为沧翳的这一生已经是时日无多。不过你也不用太奇怪，等我降龙之后，在生龙脉处，就会诞生新的龙魂，那还是我。”
龙脉之魂竟然是这样轮回的？君修言看着眼前的黑发及地的紫瞳男人，觉得十分特别：“龙脉也是有轮回的？可是为什么你不会轮回到其他地方？”
“那是因为我是龙脉，龙脉在哪里，我就只能轮回在哪里，它就是我的命理和身体。”沧翳摇摇头：“你不要打断我的话，很快我就要消失了。”
君修言点点头，端身坐起，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当时灵鬼界初开，法则一分为四，灵王鬼王各执一片而龙脉执另外两片。这一片法则，我交给你了。”沧翳说完，双眼之中的左眼化作一道深紫光芒没入君修言的眼中。
“冥界法则，二而分一，是为兄弟。我沧翳今认君修言为长兄，长兄即为主，借他之眼以观万界，借他之眼，以看一看那答案，是否真的‘从未后悔’。”
“……”君修言倏然起身，只是盯着眼前一只眼睛已经灰败的沧翳沉默不语。
“你现在可曾后悔说出那样的答案？”沧翳看着君修言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不过又随性的笑着摇摇头：“你的命途还长着，现在就后悔，未免有点无趣了
。”
“从未后悔。”君修言感受着体内多出来的那一份法则，渐渐在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他的眼睛现在一紫一金，因为双法则的缘故，气势隐隐可以与分出一半法则又几近轮回的沧翳有的一拼。
“沧翳，不如我们打个赌。”君修言开口道：“我就赌，我君修言在这一生所经所遇，从未后悔。”
“你想赌，我就赌，不过长兄……”沧翳的身体渐渐化作点点云气从脚下开始散去：“你去生龙之脉接我的轮回时，可否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做‘沧翳’。”
那个笑容在云气的遮掩下越来越朦胧，沧翳开口道：“不然……我怕我会忘了这个赌呢……”
“生龙之脉？”眼见着沧翳完全化作云气消失在原地，君修言稍一感受，果然立刻发现了生龙之脉的位置。
吸收了冥界法则的他对于现在龙脉的感应仿佛已经熟的像自己的一部分似的，甚至说，对于整个灵鬼界的一些动静，他不用费力也可以大致感应得到。
“既然是我要你来赌，当然不会让你忘了。”君修言的紫眸微微一动，身体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下一刻，就出现在另一处满是白色火焰的龙脉之上。
那白焰深处自焰心孕育出一个黑发及地的婴孩，君修言将之从白色火焰中抱起，那在焰心中睡得安稳的婴孩就顺势睁开了眼睛。他一双眼睛一紫一灰，对着君修言眨巴眨巴，甚是纯真可爱。
“从今天起，你叫沧翳，是我的弟弟。”君修言一紫一金的眼睛对上了一紫一灰的眼睛，开口笑着说道：“借我之眼，以观万界，借我之眼，去看看那个答案。沧翳，那个赌，你可别忘了。”
随着他那一句话，他怀中的小婴孩发出了回应似的‘咯咯’笑声，似是十分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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