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伺候神经病皇帝

第三十二章

佟佳感到有点慌, 前后算了下,这个时辰与顺治回京,到了京城就晚了, 不可能再出城回李园。

若是顺治要带她回宫怎么办?

斟酌了下, 佟佳客气地说道:“多谢皇上,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您朝政繁忙,我就不多留您了,皇上慢走。”

顺治气息渐粗,冷冷望着佟佳。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平静说道:“这个时辰回去正好, 夜里就佟家人在灵堂前哭灵, 省得白日人多眼杂,贸然上门,惹得人侧目。”

佟佳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只是, 顺治何时将规矩放在眼里过, 不由得看了他眼, 犹豫着问道:“皇上也要去吗?”

顺治好心好意赶来, 佟佳还左右推脱, 瞬间被她激怒:“怎地, 你莫非想要拦着我, 不要我佟府的高门?你的人情世故呢, 吃多了螃蟹, 被蟹黄糊住了脑子不成!”

佟佳讪笑, 忙道不敢,“皇上上门,佟府蓬荜生辉。可晚上去的话,没几人见着,皇上何不白日再去,更显得皇上礼贤下士,善待功臣。”

顺治逼近一步,眼中寒意四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冷得佟佳抖了抖,“你是不是想跟着殉葬了,找死呢!你那点小心思,不要觉着我不知晓。你以为晚上我要召你回宫侍寝,人笨,想得倒美!老子真是疯了方跟你这么多废话,走不走?”

佟佳被骂半点都没生气,顺治看不上她最好不过,马上说道:“我这就去收拾一下,皇上请坐着吃杯茶稍等。”

顺治哼了声,走过去坐下,吴良镛领着人上了清水点心。他端起吃了口,不由自主看向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饭菜,恨恨瞪了佟佳的背影几眼。

这个臭女人,肯定睡到现在才起床吃早饭。他起身走到桌边打量,碗盘一大堆,饭菜基本上都吃得干干净净。

真是能吃能睡,没心没肺!

顺治沉吟了下,走进暖阁,朝窗台上看去。果然,上面那排破罐子仍在,里面的野花谢了,剩下的野草长得生机勃勃。

“混蛋。”顺治嘴角翘了翘,喃喃骂道:“以后再信你的话,我就真正蠢笨如猪。”

没多时,佟佳走了出来,顺治回头看去,神情微滞。

佟佳换了身白色粗布孝服,白皙素净的一张脸,周身上下没半点饰品,连耳钉都没戴。看上去如初春新绽的嫩芽,清新干净,又透着些说不出的娇弱。

顺治看了眼窗台上的瓶瓶罐罐,咽回了原本要说的话,淡淡说道:“走吧。”

到了园子外,佟佳只看到园子的两辆马车停在那里,脚步微顿。

顺治催促道:“上车啊!”

佟佳抿了抿唇,问道:“皇上的马车呢?”

顺治不耐烦说道:“我是骑马来的。”

佟佳看着身后的童嬷嬷与菊香,便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顺治一把拉住她,沉声说道:“前面这辆!”

佟佳不动声色挣脱开,问道:“皇上回去不骑马了吗?”

顺治面无表情说道:“累了,你上不上?不上车的话,要不你骑马回城吧。”

骑马就算了,佟佳以前学过一两次,只能在马场牵着走一走。她上了马车,顺治跟着上来,在她旁边懒洋洋一坐,警告她道:“休得废话,还有不许睡觉打呼,若是吵醒了我,看我不给你好看!”

佟佳暗喜,不说话正好,最好顺治能一觉睡到佟府门前。

顺治手肘撑着车窗,头转向车外,没一会就睡了过去。佟佳见状松弛了下来,靠着车壁发呆。

脑子深处,有很多东西呼之欲出,她却不愿意去面对。

实在是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一路安静,佟佳强忍住没有睡着,到了佟府门前,天色已暗。

佟国纲与佟国维得到吴良镛递来的消息,惊喜莫名、早早就在门前等着。

顺治与佟佳一下马车,他们两人一起急步迎上前请安。顺治抬腿往里面走去,摆摆手说道:“无需这些虚礼,在前面带路。”

佟佳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门前立着的高高竹竿。她抬头看去,上面挂着两头用黑布裹边的红色引魂幡,在微风中晃动,尤其显眼。

一路进门,与上次来时不同,到处都飘着香烛纸钱味,佟佳看着佟氏兄弟身上的孝服,总算感到了葬礼的悲伤,心中酸涩不已。

顺治走了几步,回头看来,眼神在佟佳身上略微停顿,停下脚步,朝她虚抬手,“走前面来。”

佟国纲与佟国维彼此看了眼,忙闪身让到一旁。佟佳走过去,稍微落后顺治一步,他跟着慢了些,与佟佳并肩前行。

照着满人的规矩,家中有人去世,要放在南窗下停灵,择吉日才收敛入棺。

因着气温高,怕气?婲味难闻,佟图赖的遗体已经收敛进棺材,放在庭院里搭起来的灵棚中,过两日火葬。

灵棚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佟国纲与佟国维亲自托着香烛纸钱在旁边伺候。

顺治欠身上了香,站在一旁看着佟佳神色哀戚跪在那里,规规矩矩磕头,往火盆里烧纸钱。

佟国纲跪在旁边,劝道:“妹妹别伤心,阿玛最后去得快,没有受太多的罪。”

佟佳嗯了声,说道:“我知道,哥哥辛苦了。”

佟国纲眼神瞄向顺治,说道:“妹妹能来.....我们兄妹都能齐聚在灵前,阿玛见着了,也能放心远去。”

佟佳知道自己的身份依旧是宫妃,佟国纲不敢自作主张给她报信。上次来探病已经是意想不到,她能再到灵前来跪一跪,还有顺治亲临,估计他们兄弟都措手不及,惊喜交加。

佟佳低头垂眸,脸在火光下明明灭灭,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脆弱易碎。

顺治看了一会,觉着周围实在是闷得透不过气,他扯了扯衣领,说道:“时辰不早,走吧。”

佟佳震惊地抬起头,先前顺治说好不召她侍寝,她还以为晚上能歇在佟府呢。

顺治皱眉,伸手拉起了佟佳,“走,别耽误了他们哭灵。”

佟佳怕惹恼这个变化无常的疯子,只能与佟氏兄弟道别,急匆匆来,急匆匆离开。

上了马车,佟佳气闷不已,问道;“皇上要带我去哪儿?”

顺治冷笑,“把你带去卖了。”

佟佳一点都笑不出来,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三阿哥来吊唁过了吗?”

“他还小,这种地方能不来就不来,孝顺无需在人死后再孝。”顺治斜睨着佟佳,不悦问道:“你可是想玄烨了,想要见他?”

有玄烨在,总比与顺治单独相处好,佟佳被拆穿也不心虚,振振有词说道:“我当然想他了,上次他来李园的时候,我都没能与他好生说过话。”

顺治声音一沉,眼神锐利盯着她:“你是嫌弃我来,打扰了你们母子相聚?”

佟佳敷衍地说了声不敢,掀开车帘正准备往外看。手一下被顺治拍开,车帘垂下,顺治呵斥道:“不许看!”

不看就不看,看了佟佳也不认得路,锲而不舍问道:“皇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顺治忽地一下逼近佟佳,惊得她往后仰,紧紧贴在车壁上不得动弹。

顺治嘴角上扬,皮笑肉不笑,压低声音阴测测说道:“送你去大理寺牢狱,你以前一直想要去见识,我今晚就如了你的愿。”

先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佟佳欲哭无泪,都不知什么时候惹到了这个疯子。

顺治一瞬不瞬望着佟佳片刻,眸色暗沉下去,目光在她的眉心掠过。

那里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怎么都看不顺眼,情不自禁抬手抚了上去。

指尖微凉,佟佳颤栗了下,慌忙别转开头,惊恐而防备盯着顺治。

顺治手停留在半空中,突然心情就低落了下去。他收回手移开身,如先前来时那样,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马车轱辘转动的沉闷声,透过木板传进车厢中,一下下像是敲在了佟佳的心上。在她快要发狂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顺治率先跳下马车,佟佳跟着下去,抬眼一看,眼前是座精致的禅院,不禁呆愣在那里。

顺治已经大步往屋内走去,佟佳忙跟上。进了屋,她四下打量,屋内一尘不染,地上放着几个半旧蒲团,一张空****的矮案,再无其他。

顺治已经盘腿坐了下来,吴良镛领着童嬷嬷送了热水帕子进屋,佟佳暂且忍住了,先洗漱后再说。

洗干净手脸,顺治见佟佳蹲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要孵蛋吗?”

佟佳气得暗自剜了他眼,盘腿她坐不习惯,跪坐膝盖疼,压着小腿不舒服。

她试了几种姿势,最后毫无仪态随便坐在了蒲团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顺治被佟佳问得烦了,皱眉说道:“寺庙里的客院,你该放心了吧。佛门净地,别尽想着那点子事情。”

佟佳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马上松弛下来,想了想说道:“皇上原来还是信佛,感情皇上先前都是在骗我的啊。”

顺治头也不抬说道:“临时抱佛脚。这里住着清净......,我说错了,如今哪来的清净,你比那夏日的鸣蝉还要吵,早知道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去了。”

口是心非的小样!佟佳现在没那么怕他了,作势要起身离开:“皇上,我还是回娘家去住吧。您瞧这屋子跟雪洞一样,没有被褥垫子,晚上已经很冷了,这样睡一晚,肯定会生病。”

顺治冷笑,“这里是我的屋子,你睡这里,未免想得多了些。”

佟佳撇嘴,他才想得多了点,忙问道:“皇上,那我的屋子在哪里,我有些内急,想去方便。”

顺治眼里笑意一闪而过,摆手不耐烦说道:“吴良镛在外面会领着你去,拉完快些回来,敢磨磨蹭蹭,看我不收拾你!”

佟佳干笑声,起身走到门外,吴良镛立刻躬身上前,领着她去了隔壁的屋子。

佟佳无语,她以为至少是别的禅院,没曾想只与顺治的屋子一墙之隔,哪用得着带路。

不过这间屋子虽然也简陋,至少有炕有塌,炕上还放着松软的被褥,她勉强接受了。

方便完换了身素服,佟佳见吴良镛还兢兢业业等在门外,只得转身去了隔壁。

顺治提壶倒水,递了杯给佟佳:“没有茶,佟主子请将就一下。”

佟佳无视顺治的嘲讽,在蒲团上坐下来,手一下没下揉着小腿肚。她十分怀疑顺治以前是出了家,而不是死了。

没有深厚的打坐功力,绝对坐不了这么久。

吴良镛提着食盒走了进屋,佟佳肚子早饿了,便坐好等着吃饭。

等吴良镛将饭菜摆好,佟佳看着眼前的素斋,有点儿傻眼。白菜豆腐,粗面饼,很素很苦行憎。

既然是寺庙,佟佳没有挑嘴,水煮的白菜豆腐忍一忍就咽下去了,只粗面饼硬的很,吃下去还拉喉咙,着实难以下咽。

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饼,歉意地说道:“皇上,佛门净地,我万万不敢有嫌弃饭菜的意思。只粗面饼我实在吃不下,喉咙很不舒服。”

顺治愣了下,神色难得温和,说道:“无妨。我开始也吃不习惯,多吃几次就适应了。”

佟佳暗戳戳想,习惯就免了吧。她略微好奇看着顺治,见他将饼掰成小块,吃相斯文,将一大块饼吃得干干净净。

顺治拿帕子擦拭着手,蓦地对佟佳一笑:“真正饿极了的话,什么都能吃进去。”

佟佳顿住,想到顺治好似没吃午饭,奔到李园立刻折返,一天下来,到现在是应该饿了。她一时有些心虚,别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吃完饭漱过口,顺治说道:“去外面走走。”

佟佳求之不得,与他单独处在一室,实在是诡异兼尴尬,忙起身跟在了他身后。

天空暗沉,偶有几颗星星微弱在闪烁。顺治亲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见佟佳离了几步远,手上的灯笼伸过去,说道:“路上黑,你摔了我可不管你。”

到处黑漆漆的,佟佳心里发怵,忙小跑着上前,问道:“皇上可是要去大雄宝殿?”

顺治沉默一瞬,低声说道:“不,我们去地藏殿。”

地藏殿是超度的地方,佟佳怔愣住,顺治轻声说道:“你不能送你阿玛,给他点盏长明灯吧。”

佟佳嗯了声,“多谢皇上提点。”

顺治没搭话,过了片刻静静问道:“你信佛吗?”

佟佳沉吟了下,老实答道:“不管是佛家还是道家,只要进了寺庙,哪怕是土地庙,我都很虔诚,会想着要拜一拜。”

顺治轻笑出声,“那你前世估计是个撒网打鱼的。”

趁着周围黑暗,佟佳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殊不知被顺治全看在眼里,他转开头,无声笑起来。

顺治领着佟佳,熟门熟路来到了地藏殿。到了殿门前,方丈侯在那里,双手合十上前见礼。

顺治熄灭灯笼,双手合十回礼,抬腿走了进去。

夜里的地藏殿,几盏豆大的油灯轻微摇晃,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块。

方丈与顺治两人看上去很熟悉,彼此却安静着不说话。佟佳深深感受到顺治顷刻间的变化,好似他一进殿,整个人就不成疯,便成魔。

挣扎了一会,鼓起勇气走进去,立刻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后背直发凉。

顺治走到地藏王菩萨面前,恭敬地双手合十磕头。

佟佳跟着方丈的指引点了长明灯后,方丈无声告退。她磕了三个头,正要起身时,发觉身边的顺治没有动静。

转头看去,顺治跪得笔直,双手合在身前,闭上眼睛满脸肃静。

灯光氤氲,顺治像是跪成了一座佛像,与整座地藏殿融为了一体,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悲怆,令人无端跟着酸楚难安。

佟佳跪得双腿发麻,深深呼出口气,揉了揉小腿悄然站起了身,退到暗处等候。

顺治终于有了动静,放下手,再次磕头后站起身,声音暗哑:“回吧。”

出了地藏殿,顺治点亮灯笼,沉默不语走在前面。

佟佳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孤寂,萧索,寂然。

到了禅院面前,顺治突然停下脚步回转身。佟佳忙跟着停下,脚下一滑,不知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她站立不稳,人往旁边斜去。

顺治眼疾手快一拉,佟佳惊呼一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佟佳望着头顶黑暗的天空,她看到了两颗明亮的星星,又或许,是顺治的双眸。

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顺治手臂微微用力,佟佳头晕脑胀中,人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