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落人去
第十章
花落人去
罗天明怀着着满心的酸楚与愤慨，梦游似的走到了唐玉君家门前的那条小街上，一进巷子，最先扑进眼中的依然是路两旁那些枝叶繁茂的合欢树，路灯遮住了月光投射在树冠上，那昏黄的光芒把白天看起来青翠欲滴的树叶映照出了一种陈旧的、破败的绿色，这颜色好似陈年老辈的、压在箱底多年的老奶奶做姑娘时的那一件过年才舍得穿一次的新衣，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却不知经过了岁月的侵蚀，就变成了如今惨不忍睹的颜色！
透过细碎的树叶，在地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光影，这些光影随着微风在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不知怎的，这些频繁变化的影子显得十分的妖异！就仿佛是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妖，在放浪着她那满头带着邪气的长发，把这世上的有情男女一网打尽，让他们永世经受情感的折磨！
花期还没有尽数走过，但树上的繁花却已经失去了初开时的娇嫩，在粉红中透出了一抹老气的月白，这就使这些花看上去似一个年老色衰的美女，一种岁月如梭的无情和韶华逝去的落寞与无奈尽收眼底，使人观之不由得心生恻然，却又觉得分外的压抑！
不时的，随着轻佻的风，那些聚集了一整年的美丽却只绽放了短短几天的花儿落了，它们随着风无奈的在空中打着旋，跳着它们这一生最后的舞蹈，在空中留下凄美的掠影，随着那可恶的风旋转，旋转……悄然的落在地上，用最美的姿态结束了自己一年的使命……
平常只要一走进这条小街，罗天明的心里总是充满了一种满足和喜悦！因为一走进那扇小小的街门，里面迎接他的就是父母慈爱的笑脸，和唐玉君体贴的问候，甚至就连那个小小的果果偶尔呢呢喃喃的叫着“舅舅”都是那般的让人开心！
可如今呢？但愿小唐母子的走，不会给父母带来太大的痛苦吧！罗天明叹了一口气，终于敲响了那一扇门，几乎是马上，就响起了父亲苍老的声音：“是谁啊？”（是啊，曾几何时，父亲的声音会变得如此的苍老呢？好像上一次自己来的时候父亲还是中气十足的啊！）紧接着就是里屋门一阵乱响，然后妈妈颤抖的声音急急问道：“是不是闺女回来了？老头子你倒是走快点啊！”
听到这里，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顺着罗天明的脸颊流了下来！唉！小唐思虑的对啊，父母是又一次回到了以往的孤独，可这一次有更甚于上一次！上次他们孤独，是因为没有什么挂碍，是一种命定如此的接受！可是他们现在明明已经得到过这种充实的生活了啊，再一次失去肯定是比从没有得到过还要难以忍受的！更何况这一次，小唐一并带走的还有他们的心肝啊！
门开了，露出了爸爸满怀期盼的脸，几乎是同时，妈妈的头也挤了出来，同样的，满脸的希翼与渴求！
一看清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罗妈妈竟然明显的流露出了一种深深地失望，她不甘心的一把扯进来罗天明，往他的身后使劲的看着，找着，当她看清楚儿子的身后除了那些树，并没有跟着那个让他们牵肠挂肚的“女儿”和使他们痛彻心扉的“孙子”时，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靠在了轮椅上！
罗天明心知肚明妈妈是为了什么失望，也心知肚明爸爸为什么满怀期望，但是这一切他有什么办法？他转过身把妈妈从轮椅上抱下来，一直抱到屋里放在了沙发上。
罗天明环视了一圈，看家具仍然是和以前一样的摆放着，就连唐唯果的小车都放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丝毫的改变，可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屋子里不知道少了什么，显得空旷而寥落，使人有一种想要窒息的孤独的感觉！
其实，罗天明知道少了什么，这个家少了灵魂！是的，唐玉君母子就是这个家的灵魂，这个家有了她们，才有了活力，才有了精神！而如今失去了，这个家也就成了一所房子，一座空壳……
他看了看餐桌上，摆放着两碗已经凉透了气的稀粥和一碟子酸辣绿豆芽，一碟子酸辣土豆丝，一碟子豆腐乳，还有一筐杂面馒头，看这样子，肯定是爹娘还没有吃晚饭的，罗天明看了看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看父母都是咕嘟着嘴，一脸的失望，就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问爸爸：“这是给我留的吗？你们干嘛不吃饭？你们会未卜先知的吗？知道我会回来？唉！我还真饿了！啊！看到家里做的饭我就饿啊！”
说完就坐了下来，故意做作的抓起馒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心酸的想，这些都是唐玉君最爱吃的，她要是这会儿回来，还不得热也顾不得热就给吃了啊！想起来以往她在的时候，这一幕她吃凉饭妈妈呵斥的状况是时有发生的，那时候，即便是妈妈这种呵斥，也是那么的浸满了满足和幸福啊！
唉，怎么又想起她？这会儿不能想她，这样父母会更难受的！罗天明低下头，借喝粥把自己眼角又沁出的眼泪偷偷抹掉，可是在他的背后，已经响起了妈妈不可抑制的哭声，和爸爸无可奈何的叹息！
罗天明无奈的放下碗转过了身，虽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但是面对父母的这种没有说出来的、对他的一种谴责，他无法视若无睹，就算明知道带不回唐玉君和唐唯果，一切的劝说都是那么的空洞无用，但是也还是得劝啊！
“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疼啊？您的伤这两天疼的很厉害吗？这几天我在省里一直没回来，所以也就没有回来看你们，感觉怎么样？不行的话咱们还去医院住着，让大夫好好给您瞧瞧。”罗天明问。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就激起了老太太满心的悲痛与委屈，她之前还只是低低的啜泣，可这一下可就放了声了：“明娃啊，你个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管的老婆啊？看都不看娶了一个夜叉回来，笑面虎一样，吃人不吐骨头，我可怜的闺女啊，我可怜的孙子啊，就被生生的逼走了啊！啊啊啊！这两个人出门，一个没用拉碴的，一个小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出去闯荡，可怎么生活哦！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小唐，我的果果哦！啊啊啊……”
罗天明无语！可是沉默毕竟不是办法啊？他沉闷了半晌，让妈妈好好地哭一会儿，他知道，有时候哭泣也是一种很好的宣泄方式，能够让妈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许要比她闷在心里好的多！
他知道失去小唐母子对于父母的打击究竟有多大！那两个离了人照顾好似就活不下去的母子给了父母多大的责任感和自豪感啊！他们年老空漠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充满了负担，但这种甜蜜的负担使他们奇迹般的返老还童了，生活也前所未有的充实起来！
可现在呢？这一切都已随着唐玉君的离去而一并逝去了，罗天明凄然的发现，父母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妈，您别难过了，其实，我已经知道小唐走了，我也知道，小唐是个好姑娘，她走了，你们俩不舍得，可是就算是亲生的姑娘也是要出嫁的啊，所以您俩一定得想开，不要呕坏了身子，这样的话，小唐在外地也不会开心的啊！”罗天明终于开口劝道。
“你说得好听，你妹妹独自一个人带着果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到哪里去也不会开心的啊！人走了又不能带着房子，她们住在哪里？果果还不吃买的面条，我不给他擀面，他可吃什么啊？孩子还不得饿出毛病来？哎呀，我的果果哎！啊啊！你要是想奶奶了可怎么办啊？啊啊！”妈妈还在牵挂她的心肝宝贝孙子。
“妈，没事的，现在到处都是旅馆饭店，小唐带的有钱，到哪里都不会受罪的，再说这丫头跑不远，大致会去哪里我已经有眉目了！您放心，我已经给我的同学们都打过电话了，他们会帮着寻找的，一旦知道了她在哪里，我马上就去把他们母子俩接回来好不好？到时候您的伤也好了，可又该您忙活了！那时候，您可别嫌累啊！”罗天明故作轻松的说。
妈妈一听罗天明的话里有找到唐玉君的希望，猛地止住了哭声，坐的直直的问：“真的吗？真的吗明娃？你真的有你妹妹的消息了？能接回来她吗？你媳妇让吗？你妹妹会回来吗？”
罗天明心下酸楚，但脸上却做出一副信心百本的样子，坚定地点了点头，这就给了老太太无尽的希望，她带着眼泪笑了说：“你要真是能接回你妹妹和果果，也算是你对妈妈还有一点孝心！那也算是我没有白疼你哦！”
一句话说的罗天明痛苦不已！他把妈妈抱回屋里，温颜劝慰，哄得老太太睡了，这才走回客厅，和爸爸相对坐下，详细的问了岳文芳在自己走后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妈妈如此恨她，连“夜叉”都骂了出来，又是如何逼走了小唐？
罗爸爸备细说了，最后罗爸爸语重心长的说：“天明，别听你妈妈瞎叨叨，你知道果果就是你妈的半条命，要是再加上小唐，你妈也也就差不多没给自己留多少了！她们一走，你妈妈难受是肯定的，就连我，也是心里不好过啊！可是，罗天明你要记住，我跟你妈都老了，我们还能活几年呐？开心不开心的，无所谓的！可你对你老婆是有责任的，所以，即便你真有了小唐的消息，在接她回来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慎重考虑！你老婆不是个省事的，小唐在，她不会罢休的！与其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不如我跟你妈受些寂寞，也落得个家宅平安，也不辜负了你妹妹的一片苦心！”
罗天明一听父亲说起岳文芳为了达到目的，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父母都利用上了，还差点骗父母离开这里，使尽一切手段逼迫唐玉君，顿时气怒攻心，浑身打颤！
又听父亲说唐玉君为了让他们二老有个祥和的晚年，特意留下房子给他们住，以求和罗天明离得近好照顾时，罗天明又铭感五内，痛心不已！
父子二人谈了多时，罗天明也告诉了父亲自己已经与岳文芳离婚了，这消息到惊了老人一跳！急忙的问是怎么了，罗天明说了自己的想法，老人这才叹息着说：“唉！这样的女人，心底真是太扎实了啊，离了也好，只是孩子那里你要好好的处理，别让孩子有什么心理负担。”
罗天明也说了自己见女儿的情况，还说女儿对爷爷奶奶还是很有感情的，闹着礼拜天要来看望的，说的父亲心下大慰，就站起来要去睡觉了。
可最后父亲却又说了很有意思的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让罗天明彻夜难眠：“天明，不早了，休息吧，对了，你妹妹反正也不回来了，你就睡在她那屋吧，唉！你妈妈这几天就不敢进那个屋子，怕看到她们的东西难过，你自己收拾收拾睡吧，别再回单位了！唉！如果早知道你要离婚，小唐干嘛要走啊，这不挺好的一家人嘛？岳文芳走了，就再也不多了谁了啊？”
……
罗天明呆住了！他的脑子里“轰隆隆”过火车般响了一阵子，然后，他黯然的站起身，推开了他从未进过的，唐玉君的卧室！
屋子里并不脏，却显得有些凌乱！因为孩子小，所以小玩具什么的都到处乱摆，地板上铺着彩色塑胶的图案，拼对的小动物被孩子给扣的少鼻子缺眼睛的，小零件也是满地都是。
可能是临走时收拾的匆忙，衣柜的门还大敞着，里面的衣服也还是满满当当的，只少了这个季节的衣服，看来唐玉君并没有带走多少家当！
卧室不小，除了正中摆放的那张床和靠墙放着的衣柜之外，进门的一侧放着一个带一面大镜子的梳妆台，梳妆台的正上方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唐玉君母子两个的合影照，可能是唐唯果周岁的时候照的，唐玉君从照片里，满脸带着幸福与满足的微笑定定的看着罗天明，就仿佛轻轻一叫，她就会笑盈盈的从照片里走出来，甜甜的叫他一声：“哥哥”！
罗天明走近唐玉君的梳妆台，看了那照片半晌，然后木木的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一低头，却意外的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些证件之类的东西和一封信！他急忙的打开那封信，只见上面写着：
爸妈：
我走了，过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妈妈伤心，我就交待几件事，你们一定要记住！
第一：桌子上有这所房子的房契和房产证，你们留着吧，可以永远住在这里，除非你们随我哥到别处上任，才可以离开，但是却坚决不允许私自回老家去住，那里山高路远的离医院太远，有了毛病不好医治，买个东西也不方便，另外，你们不呆在这里等我，我回来的时候，可就连个家都没有了哦，只要你们忍心，我会哭的哦；
第二：我希望你们不要到省城去住，人老了，有好多自己的习惯，嫂嫂是南方人，饮食等方面可能会有很多的不和谐，还是你们自己住方便，离我哥也近，有了什么事情也好照顾；
第三：不要过多的想我、想果果，要是想出了毛病来，我回头回来是不依的，这一点妈妈一定要切记，把身体赶紧养好，说不定我们回来了，果果长得很胖，没有力气可是抱不动的；
第四：我的走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即使你们知道什么，也不要去怨恨嫂嫂，她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和睦，是好意，你们可以不和她住在一起，但是相处的时候，一定要像对待我一样的对待她，因为她毕竟是你们罗家的人，你们有责任疼爱她；
第五：关于我走这件事，事情涉及到嫂嫂的，一定不要讲给我哥听，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很多原因的，并没有你们外表看到的这么简单，如果你们告诉了哥哥，他和嫂嫂有了什么矛盾和隔阂，那就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了！这一点，爸爸一定要极力劝阻妈妈，切记，切记！！！
小唐
罗天明再一次的落泪了，他对自己今晚的脆弱十分生气，可是却又无法控制！这个傻女人啊！她对于别人的感受，总是想得这般周密，可对于自己的安排呢？又往往是如此的委曲求全，看她写给父母的信，她为了减轻那份痛苦的离愁，故意写的干巴巴的，还故意带着几分轻松与调皮，但是一片拳拳的爱心却又表露无遗！
她知道岳文芳不是厚道的人，就给父母安排好了养老的地方，怕他们寄居媳妇檐下，受到委屈！
她知道罗天明是一个求全的人，如果他知道了岳文芳的做法会对她有所责备，引起夫妻之间的争端，（唐玉君却也并没有料到，竟然会严重到离婚！）所以交待再三让父母代为隐瞒……
你想的真周到啊！可你自己呢？你为了这些你本不必要理会的人放弃了你的家乡，放弃了你的事业，谁会你着想呢？你这个傻妮子，你这般的出走就会使任何人都得到解脱和安然吗？你这个笨女人！你以为你真的就能走得这般干脆，不带走一片云彩吗？你难道不知道你带走了多少人的牵挂和思念吗？
罗天明咒骂着站了起来，感到一阵头晕，就走过去歪倒在唐玉君的**了。这是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躺在上面，罗天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一种花香和奶香的奇异味道，让他心神为之迷醉！
他深深地嗅了一下，这才发现在这张**，放着一大一小两条被子，那奶香来自唐果果的小被子，而那股神秘的花香就来自那条大被子了！他拉了过来盖在身上，立刻，他就被这股香味所笼罩住了，这淡淡的、幽幽的味道如同雨后玫瑰花上晶莹的露珠所发出来的，媚惑而又清新，让人陷入无限的遐想，不自禁的心旌神摇……好像被谁环抱在柔软的怀里，亲昵……甜蜜……还有……
太累了！罗天明想，心累，身体也累，陷在这个梦一样的安乐窝里睡一觉吧！可是，他却无法入睡，他在想父亲的话：“如果早知道你要离婚，小唐干嘛要走啊，这不挺好的一家人嘛？岳文芳走了，就再也不多了谁了啊？”
顿时，罗天明想到了唐玉君花一般的笑容，他对她的感情竟然发生了质的改变---那种疼爱居多的亲情在这一刻奇异的变成了爱情！一想到爱情，又置身于这温柔乡之中，罗天明的身体与心脏同时感到一阵酥麻，这个梦幻般的女人使他的心如同初恋的男孩子般纷乱的甜蜜着！
是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拥有她的阻碍了啊？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以前我为了一个男人应尽的职责，为了对岳文芳的承诺而安分守纪的禁锢着自己的心，无奈的做一个哥哥，可如今呢？我已经是一个自由之身了啊！我为了什么还让她在外面无奈的漂泊？我为了什么还让父母黯然神伤？
这一切要想扭转过来是多么的顺理成章啊！我找回她来！我娶她！
对啊！爸爸说的没错啊？现如今这个家除了少一个小唐这样的主妇，并不再多了谁了啊？
一起了这个念头，罗天明马上觉得一阵心安理得般的振奋，他笑了，他拉过唐玉君的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在被窝里他暗暗的想，明天开始，我就开始去找回你这个磨死人的死妮子，你要是让我抓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终于，作出决定后的罗天明在唐玉君的体香环绕中睡着了，他也做梦，在梦里，他和唐玉君一起划着小船游荡在荷花丛中，不远的岸边是他的父母和儿女，他伸手采下一朵荷花递给他的爱妻，他的妻子幸福的笑着，把花凑近鼻子嗅着，一霎时，也不知道是花更娇，还是人更娇，还是人和花都是花，那花，可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