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

112回、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

第六卷:子非鱼112回、此世浮心须消转,藏剑回望旧江南这话问的太逼人,对方已经致歉了,拿出灵药来赔礼,梅振衣嘴上说不怪罪,却不依不饶的问三位长老错在哪里?悟道掌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仍很有涵养的开口:“三位长老为报旧恩得罪了梅真人的家人,但并未引起什么后果,也并未违反丹霞派门规。

今日梅公子引来众位高人拜山,我这个掌门出面也只能善解缘法,希望梅真人体谅修行同道。”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是婉劝也是提醒,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再追究了,它确实没有产生什么后果,而且丹霞三子已经道歉,继续纠缠下去,不论结果如何,对当事人都毫无益处,不是修行人所为。

同时也提醒他这里是丹霞派道场,当着这么多同门的面,得饶人处且饶人,在座的都是修行高人,不存在谁怕谁的问题。

悟道掌门一开口,别人都不太好说话了,梅振衣的本意就不是来找丹霞派的麻烦,既然悟道掌门出面以丹霞派的名义以礼相待,就不应该纠缠不清。

他心中转念,正想开口,旁边却有一人说话了。

这人说话的声音还很奇怪,一般人听不见,飘飘忽忽就似钻进耳中。

在座的全是修行高人,修为皆在大成真人之上,心念通透,但只有一人例外,就是提溜转。

清风早就提醒它只看热闹不要开口,现在众人不开口,它却忍不住说话了——“一匣丹药就把我们给打发了吗?梅公子是什么人,天下第一神医孙思邈的衣钵传人,能把你们的丹药放在眼里?丹霞三子报旧恩是不假,但是为了报恩就可以胡来吗?那天如果不是有仙童赶到,万一梅公子真的被逼到了江都叛军之中,那是什么下场?是家破人亡!当年英国公对他们有恩,为了报恩就让梅氏家破人亡吗?好在有人帮忙没有酿成大祸,此事可以不计较,但梅公子为救家人。

答应还那逆贼薛璋三条命,这笔帐又怎么算?为了还那三条命,梅公子被马踏、刀砍、火烧,连我提溜转也跟着挨了一刀,不仅是我,仙童清风也跟着挨了要命一刀。

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算帐?你们三个拍拍屁股就走了,好像没事人一样,上门来问才知道歉,我们如果不来,你们是不是继续躲在丹霞峰享清福啊?假如没有诸位高人相随,我们想来又来不了,又当如何。

就算我们倒霉喽?世间有的事可能会如此,但诸位都是有修为的高人,怎么见识还不如我?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大家都凑一块了,自然要搞个清楚明白!”提溜转一开口,梅振衣本想喝止,可一转念间又没有。

因为他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提溜转平时好多嘴,但说话里杂七杂八,可此时却条理分明,虽然话说的不好听,开口那几句很没礼貌,思路却是清清楚楚,不像它自己说的。

在提溜转的语气中,隐约有一股得意地味道,难道是有高人在暗中指点?谁呢,清风。

钟离权,知焰?都有可能。

不论怎么说,在这种场合,这样的话还真适合由提溜转说出来。

而且它也有理由说,那天它毕竟陪着梅振衣与清风一起去还那三条命,也中了一刀,看来清风让它一道前来也是有道理的。

梅振衣心中疑虑但也有一丝担忧,提溜转这么说话,恐怕要惹出麻烦来。

一个阴神小鬼,在这种场合有张座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竟然还敢出言不逊!“寸犹未尽千仞谈,——”果然,提溜转话音刚落,坐在长老席最上首的宝锋真人就冷哼一声,开口说了一句话。

七个字很像是一句诗。

如果纯粹听语句中的意思。

应该是冲提溜转说的,区区一个尚未凝聚成形地阴神。

方才的口气未免不妥当。

“一尚难守却说三——”方士德长老接着也喝了一句,仍然是七个字,还挺押韵的。

听语句中的意思应该也是冲提溜转来的,提溜转的那点底细在座的高人一眼就能看透。

“此世浮心须消转,——”何者意长老接了第三句,语气转了过来,有劝告之意也有点拨之心,正说中了提溜转的修行所缺。

不仅如此,弦外之音还在劝说梅振衣,事情已经过去,修行人没必要搞意气之争。

“藏剑回望旧江南。”

江剑藏长老吟出了第四句,此句一出四人所言起承转合恰好成了一首七言诗。

这不仅仅是在说提溜转与梅振衣了,而是劝说对面所有高人,以在座各位地修行境界,这点恩怨就如过眼云烟。

“碧落黄泉觅黄芽,——”四位长老一首诗刚做完,前排座位上的黄落碧护法也起了一句,却以黄芽为题。

“眼前人家笑我家——”马奇王护法接出了第二句,点出提溜转刚才的话中的嘲笑之语。

“不见炉火飞雪白,——”邓止月护法语气一转,吟出第三句,暗示刚才有些话,不论是提溜转说的还是别人授意的,都有不当之处。

“何缘飞来谒丹霞。”

费立国护法吟出第四句,也合成一首诗。

他这是在反问对面诸位,到丹霞派来究竟想干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仅仅想纠缠毫无必要,三位长老所行确实有亏欠,但此时已致歉并无抵赖之词,何必再针对丹霞派出言不逊呢?修行人遇缘结缘才是正理。

他们是在开赛诗会吗?当然不是!这是当时修行高人特有地一种切磋仪式,名曰“口占仙缘”,讲究随口成诀。

文采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真意与神念相接,所吟出的诗诀不仅仅要与自身的修行相印证,还要有应景之妙趣,与普通的做诗不一样。

这也是一种非常高规格的待客礼仪,只有各派掌门和前辈高人来访,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也是考察来客修为的一种试探。

但此时情况却有些不同,各位长老与护法起题之后。

自行口占仙缘连成诗诀,并没有让对方接句。

更不同的是,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在口占仙缘,而是用这种很礼貌的仪式出手试法。

第一首诗念完,厅中霞光大盛,宛如丹霞峰外日出地景象。

却看不出霞光发自何处。

这丹霞派地绝壁丹霞术果然有其神妙,所有人的法力居然借霞光连为一体,混然无破绽。

第二首诗念完,刚才诗句中的语意都带着神念逼了过来,这神念虽不伤人,却将种种劝告、反问的意思化为一种似有实质的精神力量,逼入人地神识。

梅振衣想开口,却被这神念相击逼的说不出话来。

而提溜转更惨,软倒在椅子上现出隐约身形一动也动不了。

“丹霞湮灭方见性,——”清风也起了一句诗,语句辞藻很平淡,却直截了当开口破法,厅中的霞光收敛,又恢复了正常景像。

“九炼纯阳始知心——”钟离权接了第二句。

神念中将逼人之意往回收,劝说对方不要这么着急,既然上山来就是要把事情说清楚,并不是为了故意找麻烦。

“方寸洞天仙景现,——”积渊真人语气一转,吟出了第三句,神念中的意思似乎在指提溜转方才之言,有失礼的地方,但也自有其道理。

“妙法归元在己寻。”

知焰仙子吟出了第四句,也接成了一首诗。

这最后一句既是对在场地所有高人发出神念,也是对梅振衣说的,众人皆已出手,但事情还是要梅振衣与丹霞三子自己解决。

这一首诗念完,也是口占仙缘,方才逼人的神念全部散尽。

提溜转在椅子上吃力地转了一圈终于能动了,却再也不敢多嘴,而梅振衣长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这一幕让梅振衣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看见诸多的仙家高人如此相互试法。

这些人本身无冤无仇也没什么冲突。

并没有直接相斗,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互相印证境界高下。

梅振衣虽已有大成真人修为,刚才却几乎被逼地开不了口,看来境界还是差地很远啊。

仙家高人之间辩论事情,自然不会像街头小混混那样抡着板砖去群殴。

也不会像菜市场的泼妇一样吵得面红耳赤。

如果说是斗法。

刚才也算是一场斗法吧,由提溜转引发。

悟道掌门已经离座而起来到大厅中央。

向左右拱手道:“有客远来,若想切磋印证,也是丹霞峰上一大盛事!但话还没说完,诸位何必着急呢?”这时宝锋真人开口了:“掌门,我看就让梅真人与我三位师弟相坐而论吧。”

他在丹霞派地辈份很高,修为也是数一数二,其它人也都没有反驳。

梅振衣向着丹霞三子施礼道:“三位道友,刚才有些误会,我问诸位错在何处?其实是想问,你们当日所行真的是在报恩吗?”这一句话仿佛是问进了丹霞三子地心里,秀峰长老长叹一声:“梅真人说的对,我们三人不是在报恩,反而愧对恩公。”

这一问一答另有内情,原来徐敬业起兵反叛之后,朝廷下旨追削英国公徐懋功爵位,推碑平冢。

而徐敬业兄弟兵败身死,全家受诛,只有一支堂亲因为宁死不从叛军,这才保留下一点血脉。

可怜当年英国公忠勇百战之功,身后却落得这个下场,否则就算子孙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至于连祖先都给连累了。

听见叹息,梅振衣又道:“那我可以再问那一句了,三位错在何处啊?”他又把话给转了回来,此时却显得不是那么逼人了。

巍峰长老道:“我等也是被旧恩挟持,守当年之诺,见英国公信物无可奈何,自从菁芜山庄一别之后,便回山清修没再理会徐敬业之事。”

临峰长老道:“进退为难纠缠于此,对我等修行亦不利,劫数自受。”

梅振衣:“临峰长老此言差矣,修行劫数,是修行人自己的事,自承自受,并不能因此取代世间行事之道,我们并不是天地间孤独一人。

世间事,有世间律法。

可是世间律法管不到三位这般高人;修行事,有修行戒律,但听方才悟道掌门之言,丹霞派也管不到这件事。

如此以往,非世间之福,更非我辈之福。”

临峰长老:“我听明白了。

梅真人并非为问罪而来,而是为修福而来,愿闻其详。”

梅振衣:“之所以登门拜访,其实是因为我一直在想,如何不让同样的事情重演?我辈修为再高,但总有亲近家人与仙道无缘。

……我修为低微,不是三位长老的对手,假如我因此去挟持你们在世间的亲友子孙。

又当如何呢?其实你们也阻止不了!就算三位修行日久,已无尘缘牵绊,但世间修行高人并非人人如此。”

临峰长老:“梅真人有些多虑,修行高人求仙道超脱,就算有冲突,也不会无缘无故牵涉无辜之人,当日之事是特例。”

梅振衣摇了摇头:“无缘无故?但假如有缘有故呢?比如当日之事。

你们为恩情承诺所挟持,但不该挟持我的家人。

这种事,不应有借口!……假如有人这么做,我等再高的修为也防不胜防,就算事后能上门理论或者出手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修行人来说,无所得,反受劫数所累,而所失者已失!……刚才听各位口占诗诀,已说明了这番事后的道理。

那为什么不解决事前之事呢?”临峰长老:“哦,梅真人有何妙法,能解决事前之事呢?”梅振衣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没有妙法,若真想解决,只有一个笨办法!可立一戒,若修行人之间有冲突,却以世俗间无关的亲友家人相要挟,此缘一起则当诛之!若本门做不到或让此人逃去,天下高人皆可诛之。

不以寻仇论。”

梅振衣这个笨办法够狠地啊,意思就是说无论是谁要是这么干,可以宰了他,还不是苦主一个人宰了他,而是天下修行之辈都可以宰了他。

而且是宰了白宰!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变色。

一方面是因为梅振衣的提议太狠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说的“立戒”是前所未有之事。

各门戒律以往只能约束本门弟子,而这一戒却把其他人扯进来了。

秀峰长老眉头一锁:“梅真人所言,是否有伤天和?”他有些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梅振衣方才的话意味着再有当初那种事,就可以宰了他们,就算自己宰不了,可以请一堆人来帮忙把他们给宰了,而且丹霞派还不得有异议。

梅振衣一摊双手:“此与天和无关,只求人和无伤,方才诸位也说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那就不要让它发生好了。

立此重戒,只是阻止这等事端的发生,并非为诛而诛。”

巍峰长老反诘道:“何谓无关亲友家人?一人行事,常与亲近相关,得朋党相助,梅公子又如何分别呢?”梅振衣:“长老如果这么说,谁也分别不了,但笨办法自有笨道理,既然是立戒那就与立戒相关吧,与修行缘浅,未入门受戒者,就是普通亲友家人,一条线,一刀切!”巍峰长老又问:“照你这么说,已入门受戒地修行人就不在此限了,就能以之要挟了?”梅振衣笑了:“长老怎能这么说,立此重戒只是为了解决世间最难防的祸患,不能解决所有的事。

世间的行事道理也不因此而变啊,不该做地还是不该,现时尚无此戒,我们不也是坐在这里论说对错吗?也不是除了这一戒,天下就无道理可谈了。”

“反正出了事还可理论,特意立这杀生重戒,是否多余呢?”巍峰长老仍然反问。

梅振衣正色道:“立此重戒,就是不希望出这种事,核心不在于事后如何解决,只要出了这种事,也不必再费劲事后理论了!”临峰长老又说道:“梅真人的意思,我等已完全明白,但有一个问题,修行各派立戒只能约束门中弟子,又怎能扯入其他修行弟子呢?”这句话还真把梅振衣给问住了,确实是个难题。

这时钟离权看了积渊真人一眼,积渊点了点头离座而起,转了一圈向所有人抱拳道:“我东华门愿立一戒。

若我东华门弟子与修行同道有冲突,却以对方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门中共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若他派修行弟子以我东华门弟子无关普通家人相胁迫,我东华门虽势单力薄,全派上下亦共诛之!”他这一开口给梅振衣解围了,这一戒打破了一个界线,就是以一门戒律,解决门中弟子与其它修行弟子之间类似的争端,但并无偏私之意。

知焰仙子看了鸣琴一眼,鸣琴有些犹豫,但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道:“世间妙法门,愿同立此戒。”

这两位掌门一表态,场面有点僵了,这有逼着丹霞派立戒的暗示。

此时钟离权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东华、妙法两派愿立此戒,绝无逼迫之意,只是从本门做起表明今后态度。

至于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派,是否立此戒并不能勉强。”

梅振衣一看场面已经很微妙了,也笑着说道:“此时立戒与当日之事无关,今日上门只是说明事理,当日之事就不必再追究了。

多谢三位长老地碧针黄芽丹,我收下了,此次拜山也准备了一份薄礼,先师孙思邈留下地一张丹方,请悟道掌门收下!”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无非人多势大高手众多,它在修行界真正为人称道的不是绝壁丹霞术,而是善于炼制外丹饵药,故此天下修行人多有求助之处,其地位有些类似当年昆仑仙境中地万寿宗。

梅振衣上门送丹方,颇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悟道掌门道声谢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脸色却有些变了,脱口道:“九转紫金丹?”梅振衣:“正是九转紫金丹的丹方,我想此方丹霞派应该也有,可我这张丹方之上,记载了先师孙思邈炼制各种药物地心得。

此方中配药万难收集齐全,我先师孙思邈也未曾炼制成丹,但其中记载各类药物的炼制之法自有妙诀,送给丹霞派同道相互印证。

世间若有人能炼制成此灵丹,一定是丹霞派的高人!”梅振衣送丹方的同时,一顶大大的高帽子也送了过去,说的话让对方感觉很舒服。

丹霞派可能也有九转紫金丹的丹方,但是饵药丹方与一般的药方是不同的,不仅有各类药材与药引的数量配比,还有加工提炼药材、各类药性如何相合、成丹火候等等讲究,不同地人对此的经验体会是不同的。

梅振衣送的这张丹方,精华不仅在丹方本身,更重要的是孙思邈写的注解,记录了各类珍稀药材的药性分析与炼制心得。

炼制九转紫金丹需要三百六十五味灵药加一味药引,总共包含四道火候程序、二十四组复方,要想炼成当然是万难之事。

但是有了这样一张丹方,就算不炼九转紫金丹,对炼制其他饵药也有很好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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