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流月湖

韩枫和叶大校分手后，一个人开车返回市内。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清冷的银辉像薄雾一样笼罩着这座妖娆的城市。

车子行驶到“流花湖”附近，韩枫的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悸动，不知是“流花”朦胧的伤感，还是内心深处烟岚似的忧郁，他很想下车到湖边看一看，不为什么，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

湖畔的风很凉，月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洒落在地上，仿佛斑斓的梦之幻境。深蓝色的天宇浩渺无边，无边的天宇下，神秘的流花湖就像一片坠落的青空，深邃伤感。粼粼的月光跳跃着，逐风流转，细浪像温柔的少女，轻轻吻着岸边的岩石。水声很细，很小，时断时续，宛如穿越时空的悲凉和孤独，点点滴落在韩枫的心头。

韩枫忽然明白了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虎贲的伤残，尤其妮芙的死，好像梦魇般折磨着他的心。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更不是冰冷的杀人机器。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或死或伤，他救不了他们，也阻止不了他们的离去，这种痛苦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许他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爱，国家、民族、爱人、兄弟、朋友……哪一个都是沉甸甸的责任啊，他身经百战，他所向披靡，他可以让敌人血流成河，他可以让任何强盗闻风丧胆，可是，他能留住那些远逝的生命吗？他能让自己所爱的人从此不再流泪吗？

韩枫驻足岸边，望着苍茫的烟波，眼睛里涌起的，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和徬徨。

正在这时，一阵泠泠淙淙的琴声传过来，在幽寂的流花湖上，清越悠扬，宛如柠檬色的月光一直照到人的心底深处。

韩枫微感惊讶，循着琴声慢步而行，几分钟后，他看到了一座湖心亭，亭中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宛转的琴声从她的指尖像泉水一样淙淙流出。

湖心亭和岸边与一道九曲桥相连，韩枫伫立桥头，默然聆听琴声。琴声悠扬悦耳，犹如天外之音，不沾半分俗气，眼前的烟霭、碧波和月光忽然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蓝色苍穹，苍穹下，有青翠的树、火红的花、碧绿的海和金色的沙，洁白的雪之精灵，正无声地漫卷而下……

韩枫知道不能打扰别人的雅兴，正要悄悄离去，琴声却戛然而止。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先生这就准备走吗？”

韩枫一怔，才知道那个女孩儿早就发现了他，于是微微笑道：“冒昧听琴，惊扰了姑娘的雅兴，深感抱歉！”

女孩儿无声地笑了一下，说道：“琴本来就是弹给知音者听的，能在流花湖遇到肯听这琴声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如果先生不嫌弃，请来亭中一叙如何？”

韩枫笑道：“听姑娘抚琴，乃人生一大幸事，我如果拒绝的话，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听到韩枫的话，那个女孩儿显然极是高兴，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韩枫踏上九曲桥，走向湖心亭。那个女孩儿也从亭中缓步走出，朝他迎过来。忽然，韩枫的脚步停住了，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儿，不，是妮芙，正微笑着踏月而来。

韩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刺穿，忘不掉的伤和痛如漫漫的潮水席卷而来，“妮芙……真的是你吗？”

那个女孩儿似乎没想到对面的男孩这么飘逸清雅，仿佛传说中的精灵王子，披着一身落雪般的月光，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在梦中吗？那倾城的脸孔、儒雅的气质和碧落海一样的双瞳，真的只能在童话里才可以看到啊……可是他的眼睛里为什么有着黑夜般看不到尽头的忧伤？

女孩儿忽然羞红了双颊，一颗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仿佛流花湖的波澜被风卷起。

韩枫很快镇静下来，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儿不是妮芙。不可否认，这个女孩儿的确长得很像妮芙，而且和妮芙一样，从骨子里流溢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高贵和优雅。而妮芙，那是一朵盛开在遥远神界的樱花啊，冷漠、清纯，飘逸，她的美不属于凡世红尘，只属于空灵的传说和唯美的神话。

两个人步入亭中，韩枫的目光很快被石几上那张古琴吸引过去。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眼睛里有着难以抑制的震惊：“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张琴应该是失传了八百年之久的‘流月琴’，对吗？”

这下轮到那个女孩儿震惊了，她瞪大好看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韩枫，这张“流月琴”湮没世间已近千年，知道它的人很少，能认识它的人更少，而这个年轻人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它，难道……

“我可以仔细看看它吗？”韩枫温柔的声音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女孩儿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她的母亲，她从未让任何人碰过这张琴，哪怕远远地看一眼都不行，可是今晚，她不但莫名其妙地邀请陌生的男孩儿来到湖心亭，而且更加莫名其妙地允许他碰触自己的心爱之物，这到底是怎么啦？女孩儿感到脸颊一阵发烫。

“谢谢！”韩枫走到石几旁，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这张古琴。琴为伏羲式，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大流水断纹，龙鳞，龟坼、流水和蛇蚹，错杂相间，美不胜收。琴长122cm ，额宽22cm ，尾宽14cm。背面龙池上方刻有古篆“流月”二字，池下方刻“淡和”篆印一方。池右刻“淡兮其无味，得意而忘言”；左刻“大音希声，法天贵真”。果然就是那张传说中与“焦尾”和“绿绮”齐名的绝世名琴——“流月”。

女孩儿走到韩枫跟前，想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认识这张琴？”

韩枫抬起头，笑道：“我恰好听说过它。”

女孩儿似乎不甘心，又问道：“你知道它是何人所作？”

韩枫放下“流月琴”，答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它应该出自颠道人之手！”

“颠道人？”

“是的，很少有人听说过他，因为他一生只制作了一张琴，就是这张‘流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