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

第六十五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城深夜重,冷雨激溅如飞。

刀光剑影、人吼马嘶,传到城头只是些纷**杂的声音与光影。身在军中,出入生死,纵泰山崩于面前而目不瞬,纵血溅三尺而心如止水,连天蔽日的杀气,亦无非平常。

穆流汐抬手扶上城墙,触手处青石硬冷,冰雨刺骨。她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两军交战,激烈的杀伐在这一隅似乎退回平定,弥漫开清冷的镇静。

程一尘匆匆步上城头:“流汐,城中箭矢已全部备好。”

穆流汐点头道:“一旦他们率军回城,即刻倾全力以劲矢压制敌军,万勿有失。”

程一尘点点头道:“你放心即可。只是……”穆流汐

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何事?”

程一尘面带隐忧:“古姑娘离去之时,有一尼姑打扮的女子尾随着去了,我怀疑,她可能是古姑娘的妹妹。”

穆流汐眸色清透:“你说清欢?她岂会在这里?”

程一尘摇摇头,皱着眉头不说话。穆流汐看着城下,隐隐透出了担忧的神色。

程一尘思考了一会,突然想到现在情势有所不同,如今穆流汐已经回到清平城,她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一尘,你放心,寂言无邪和青城会没事。”穆流汐自远处收回目光,雨丝染黑了秀发如缕,一片晶莹。

便在此时,眼前西玄军中忽有一队人马杀出,直奔雁凉,其后有些西玄骑兵衔尾急追。马上有两人回身出箭,西玄军中顿时便有数人中箭,纷纷落马。

程一尘见状喝道:“是寂言!还有古姑娘和无邪青城他们!”

穆流汐上前数步:“弓箭掩护!”

随着夏寂言等人越来越近清平城,待到一定射程之内,程一尘一声令下,城头万箭齐发,劲矢如雨,西玄追兵本身就少,亦被这密集的箭势阻得一滞。

此刻早有数条绳索急速坠下城外,夏寂言趁此空隙弃马登城。但随后数十名战士却不约而同反身杀入敌阵,以血肉之躯拼死阻下追兵。

眼前如此良机,西玄其会轻易放弃,一面紧追不舍,一面调集弓箭手,一时间流箭纷飞,劲袭城头,直取众人要害。

夏寂言身如飘羽,半空借力,手中长剑化做一个密不透风的光盾,敌军冷箭被剑气纷纷激落,难近其身。

古清颜与上官无邪顾青城紧随左右,施展身法挡避箭雨,几个起落便已接近城头。

四周利箭疾似飞星,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箭上劲道非凡,迥异寻常箭矢。夏寂言手中暴起一团光雨,剑锋斜掠,挡飞此箭,手臂竟觉一阵微麻。一箭过后,劲矢接连而来,箭箭不离他们几人周身。射箭之人似是认准他们,必要取其性命。

易放天听得风声便知不妙,认出是布那末帐下第一勇士多措。此人武艺箭术都十分厉害,平时即便是他也轻易不去招惹。

几人之中当属古清颜轻功最佳,一道黑影疾如轻烟,率先落上城头,反身便帮身边士兵拽拉绳索,谁知方一入手,原本紧绷的绳索猛地一松,竟被多措当中射断。

古清颜不能控制地大退了几步,震惊之下匆忙扑回城头,只见顾青城身形急坠,城外潮水般的敌兵涌近,已见刀光凛冽。此时夏寂言与易放天同时一松手,下坠之势直追顾青城。

夏寂言与顾青城相隔最近,长剑横空到处,顾青城凌身一转,点上剑尖,身子陡然拔起。

就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半空中乱箭逼身,已近眼前。

易放天单手牵着绳索迅速荡起,刀光急闪,将射向夏寂言的长箭多数挡下,但那最为凌厉的一箭破空而至,带出急风般的尖啸,直奔夏寂言心口,却已避无可避。

众人看得分明,穆流汐只觉浑身血液瞬间被抽空,眼前天旋地转:“寂言!”

千钧一发之际,顾青城原本上掠的身形忽然急速翻落,半空顺势而下,便已挡在夏寂言身前。一箭透胸,鲜血飞溅满襟。

夏寂言厉喝一声:“青城!”接住顾青城下坠的身子同时,人已翻上城头。

易放天等陆续落地,穆流汐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来察看顾青城伤势,一见之下,心神透凉。夏寂言抱着顾青城半靠在怀中,急道:“怎么样?”

触手处鲜血横流,穆流汐手指不能抑制地颤抖,几乎答不出话来。长箭穿胸而过,正在要害。顾青城唇角不断呛出血来,呼吸急促,战甲之上是艳烈的血,一丝温热也无,冷冷淌了一地。

穆流汐反手一把撕裂衣襟,压着顾青城的伤口抬头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有,她所知的器械、药剂,一无所有!不是不能救,她知道该怎么救,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青城的血漫过手掌,染透衣衫,在城头急雨洗过的青石之上蜿蜒而下,仿佛带走了鲜活的生命,消失在黑冷的夜中。

那箭横在眼前,只要一动便致命。穆流汐跪在夏寂言身旁,不停地将手边唯一能找到的伤药敷在伤口四周。顾青城一阵猛烈的咳嗽,勉力抬手制止了她,艰难说道:“别……费劲了……”穆流汐死咬着嘴唇摇头,泪水瞬间急如雨下,噼哩啪啦落在顾青城的手上。

顾青城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竟轻轻一笑:“流汐……别哭……战中主帅……主帅不能有失,我不能……让……让寂言出事……”

穆流汐心中痛如刀绞:“青城你不要说话,我想办法……”

夜天凌手掌贴在顾青城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护住他的心脉。顾青城似是振作了一下,他脸上始终带着英气俊朗的淡笑,抬头看向夏寂言:“你我兄弟一场,我不曾见你醉过……”

夏寂言双目赤红,点头表示他知道,却只觉输入的真气如泥牛入海,而顾青城的呼吸越来越弱。他哑声道:“别说话……”

顾青城果然不再说话,笑着闭上眼睛,身侧的手却缓缓垂下。

穆流汐再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机,失声哭道:“青城!我会有办法的……你别睡过去!”

然而顾青城再也没有回答她。

夏寂言紧紧将顾青城护在臂弯,许久一言不发,忽然间仰天长声悲啸,震彻云霄。黑如深渊的原野上此时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漫山遍野风雨,天边似有一道滚滚的乌云掩向西玄大军,战火猎猎,席卷大地,冷雨潇潇。

山野叠翠,绿林枝头阳光透亮如水,湛蓝的天空划过云影淡淡,潇洒如男儿清澈的笑。

清风已无痕。

清平城白幡如海,一夜冷雨成冰,不多时便纷纷扬扬落雪满天。飞雪静谧,飘落人间,原野上连绵数十里的硝烟战火,血流成河,都被这悄然降临的白雪无声覆盖。广袤大地白茫茫一片,静悄悄,连风声也无,只是无穷无尽的白,宁静而祥和。

默默无声的雪帘,长垂于天地。

穆流汐轻轻迈入雪中,漠然望着遍布城中的白幡,苍白的容颜似比这雪色更淡。

一战全胜,布那末被夏寂言亲自斩杀,西玄大军溃散……这一切似乎都是匆匆一梦,空惹啼笑。眼前挥之不去浓稠的血的感觉,纠缠凝滞在胸间,她缓缓抬手压上心口,仰头任冷雪落了满身。

弹指间,今非昨,人空去,血如花。

眼前再也不会有人回头一笑,连万里阳光都压下,空茫处,只见雪影连天。

痛如毒蛇,噬人骨髓,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挡,当厚重的棺木要把顾青城的笑容永远遮挡在黑暗中时,她觉得只要那棺盖不落,顾青城便不会离开,一切就都是假的。只是恶梦,梦总会醒,只要棺盖不落,顾青城还在。

不知是谁将她带离了灵堂,无尽的昏暗淹来,那一瞬间,是深无边际的哀伤。醒来这一望无际的白,琼枝瑶林,美奂绝伦,然而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轻雪散落肩头,穆流汐站了许久,慢慢向前走去,到了离灵堂不远的地方,却终究还是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象似已模糊一片,她黯然垂眸,驻足不前。

薄薄急风掠过眼前平旷的空地,雪光刺目,逼的眼中酸楚夺眶而出。 一行清泪,零落辛酸,穆流汐孑然独立于连绵不绝的雪幕之中,乱风吹的发巾轻舞,白衣寂寥。 两只青鸟自枝头振翅飞起,惊落碎雪片片,遥遥而去,相携投入茫茫雪林中。不期然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卿尘抬手拭过微湿的脸庞,转身看去。

夏寂言一身黑衣正站在身后看着她,眼中是满满的疼惜,“汐儿,明日,我们便回朝,把青城也带回去。”

穆流汐听到这句话泪水又自眼眶流出,“寂言……”

夏寂言伸手将穆流汐拥入怀中,“汐儿,是我没能保护好我身边的每个人,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都……”

“不,寂言,这不怪你。”穆流汐推开他,“是那个人。”

“不错。”易放天突然自一旁走了出来,“多措如今带着残余部队已经逃走,若我所想不错,三日之内,他会联系西玄的王爷布卡达。”

夏寂言眉峰一皱,“你如此肯定?”

“布卡达早就想将他父亲赶下王位,如今布那末已死,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易放天严肃说道,“若你信的过我,给我三万兵力,一日时间,我能打败他。”

“哦?”夏寂言轩眉略扬:“三万兵力,一日时间?”

易放天道:“我曾以西玄右将军的身份驻守青阳城,云图有人在城中。”

夏寂言点了点头:“我怎也未想到,云图王族居然一脉尚存,而且是在西玄军中。”

易放天神色漠然:“不说这些,如今布那末已死,恐怕你们大羽宫中也会生变,若信的过我,明日你们便安心回去,若信不过,那便派人回去。”

“我夏寂言,用人不疑。”俊秀的身姿高大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