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心

席元帅连夜离开了淮昌。隔天里王贵妃派人将席怜心和席怜惜两姐妹接进宫里。宫里到处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气氛。听王贵妃说皇上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皇后一直守在皇上寝宫里,燕贵妃怕皇后吃不消又劝不住,也急得只好每天作陪亲自看着她吃饭睡觉。朝中大事都由太子一手打理。

可是进宫三日了,一直都没有见到武琉渊。

她偷偷溜去过御书房,可门口总是有人看守,殿门紧紧关着,她蹲在外面好几个时辰也不见他出来,后来守在去御书房的路上,远远看到他走过来了想过去说话,结果他身边还是跟着一大堆大臣,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说什么,一晃眼就又不见了。

她看得出他的疲惫,脸色白白眉头皱皱,几天功夫就憔悴了许多。她暗自心疼着,国事是重要,可身体也一样重要啊,不知道那些大臣们有没有让他好好休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饭。

“姐姐在想什么呢?”

席怜惜挨着她在台阶上坐下,“都叹了一天气啦。”

席怜心没回答她,伸手揽过她的脑袋挨在一起,“吃饱了?”

“嗯,娘亲让我喊你去吃。”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姐姐,我刚偷听娘亲和姨娘说话,她们说如果皇上就这样昏迷不醒,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登基了,是么?”

“是呀。”她眼神惆怅,“如果皇上一直不醒,他就要登基了。”

“那如果太子登基成了皇上,姐姐就要入宫做皇后了吧?”小姑娘歪头看她,“姐姐喜欢宫里么?姨娘说宫里的规矩可多了,动不动就会砍人头,姐姐不怕么?”

席怜心笑了笑,伸手刮了她鼻子,“怕什么,等我入了宫可就是皇后了,谁敢砍我的头?”

“说的也是。”小姑娘憨憨地笑,“那姐姐还在叹什么气?”

她伸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发,叹道,“说了你也不懂。”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懂此刻是什么心情。

说高兴吧,看着他为国事所累的样子实在高兴不起来。

说不高兴吧,他登基成了皇上又怎么可能不为他高兴。

总之很怪异,说不上来的一种失落。

“姐姐?”肉呼呼的小手在她眼前晃呀晃,她伸手拨开然后起身,“好啦不说这些了,我回房间睡觉去,你饭也吃了,没事就去看看书。”

“姐姐不吃饭么?”

“不吃了。”

“不吃等下会饿的。”席怜惜跟上去牵过她的手,见她没反应,想了想又说,“姐姐,我问过姨娘了,太子现在是整晚整晚都呆在御书房里,姐姐要是想见太子,白天不行就晚上去呗?”她垫脚凑近,“晚上我给姐姐打掩护,保证不让娘亲和姨娘知道。”

对呀!白天不行就晚上去呗!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眼睛骤亮,转身抱着小姑娘猛地亲一口,“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小姑娘笑容软软,“那姐姐现在能吃下饭了吧?”

“走,吃饭去!”

入了夜,悬月当空。

两道人影偷偷摸摸在后院墙边溜达。

席怜惜圆溜溜的眼珠四下转呀转,“姐姐,没人了,你快上去。”

“好。”席怜心看着高高的墙头脸色一沉,忽地跃起,在墙上踏踏几脚就稳稳趴在墙头上,待趴稳了立马回身朝席怜惜挥挥手,“你快回房间去,别让人看到。”

“知道啦,姐姐记得早点回来。”席怜惜一路小跑着走掉了。

席怜心这才松口气往墙外面看,可看一眼就猛地怔住了。

武琉渊站在墙头下,正仰头看她,一脸惊讶。

片刻后,两人同时笑出来。他伸出手,她往下跳,如愿被他接进怀里,一直失落的心忽然就踏实下来。

她揽着他的脖子,瞅着他,眼眸明亮,“又是猜的?”

他摇摇头,“不是,我每天都会来。”从她进宫那天起,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走一圈,即使知道她不会出现,也在心里抱了那么一点希望,算是给予自己的一点安慰。

“那为什么不进去找我?”

“何曾不想。”他将她放下,拉着她的手慢慢朝前走,“可每天处理完朝政天都黑了,妃嫔之宫岂是随便就能入的。”

“那你差人报个信也好呀。”她撅嘴,“我去御书房找了你几次,每次看到你了你却走得飞快,追也追不上。”

他握紧她的手慢声说,“最近出的事多,我是太子,不能像父皇那样把很多事交予大臣,所以处理起来耗时间,知道王贵妃将你接进宫,想见你,却苦于没有时间去找你。”

“我不是生气。”她因那句想见你而欣悦,“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她抬眼看他,“皇上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他皱了眉,随即叹口气,“不太乐观。”太医首在太医院三十多年,医术自然不用怀疑,况且父皇一直都是他负责,是最清楚父皇身体状况的人,连他一时都难查出的病因还能抱什么好的希望,虽说五日后能给出答复,但结果是坏是好却不得而知了。

她瞧着他眉间的沉郁,安慰他,“别担心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夜风徐徐,风里都是沁鼻的杏花香。她干脆拉着他一路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杏园的门口。她拉着他走进去,园里正有风吹过去,花瓣如雪一样纷纷飘扬,迷了人的眼。

煜王府中,书房里的烛光在风里轻轻晃动。

煜王爷站在窗边,窗外视野中也有一株杏花,正开的灿烂,随着夜风摇曳飘落。煜王妃感觉到窗外吹进的冷风,连忙拿过披风为他披上,又转到他面前为他系好带子,“王爷今夜也要在书房过夜吗?”

他低眼看她,她目光如水,“王爷若是爱看书,妾身明日让福平在书房里安置床榻,这样以后不管白日或夜晚,王爷看累了随时都可以歇着了。”

他想了想,轻轻地笑看她,“这样也好。”

她脸颊红红的,“那王爷早些休息,妾身就先退下了。”

刚一欠身,就被他拉住了,抬眼看去,他眼眸黑黑,有温暖的笑意,“王妃喜欢淮昌吗?”

她一愣,“王爷?”

他声音轻轻的,“太子迟早会登基,我留在淮昌怕是不妥,我想等太子登基时请调涑州,到时我们还有母妃,一起去涑州过平淡的日子,我和母妃说过,她同意了,但我不知道王妃同不同意。”毕竟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家人也都在这里,想必很难抉择吧。

她心中忽然就一酸,“那妾身要是不同意王爷是不是就会撇下妾身了?”

他一怔,随即轻笑,“你是王妃,我去哪自然会带着你一起。”

“那王爷为何还要问妾身同不同意?”她依靠过去,将脸贴在他胸口,“妾身已和王爷结为夫妻,王爷去哪妾身就去哪,就算是刀山火海妾身定也不会迟疑一下,王爷别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丝,手指冰冰凉凉,“委屈你了。”

温柔月光,如雪花瓣,沁鼻花香。

两双脚挂在树干上荡呀荡。

武琉渊靠着树,席怜心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肩上,两人发丝在空中缠在一起。

“琉渊,等你登基成了皇上,我们还可以这样吗?”

这样一起坐在树上看着月光看着落花,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烦恼。

他唇角弯笑,“只要你想,往后每年杏花开的时候我都可以陪你过来看。”

她直身看他,“真的?”

他眼眸黑亮,伸手抚摸她的脸,“君子一言。”

她双手圈着他的脖颈,明亮的眸子全部都是他的倒影,“我信你。”

又过了两日,太医首终还是没能给出有用结果,也没等武琉渊有什么话,就扛起所有责任主动请辞回乡,说是年事已高无能再为主子们效力,皇后念他这三十多年的功苦劳,特恩准他辞官归乡。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皇上依旧没有醒来。

皇后终日守在皇上床前寸步不离,一双眼总是通红,任谁劝都不行,日渐憔悴消瘦。燕贵妃深知皇后与皇上的感情,看她这样也只能急在心里,就怕皇上病还没好她也跟着病了。王贵妃除了偶尔几次去看看皇上皇后,也一直都呆在永宁宫里陪着席夫人。

朝中气氛也越加紧张起来,大臣都在私底下商议着,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滇又随时来犯,若是皇上再不醒,也只能让太子提前登位了。而煜王爷似乎也预知了这种情况,从皇上昏迷的隔天起就没有再上过朝,朝中大权都由武琉渊一人独揽。

席怜心还是每晚都会翻出永宁宫陪着武琉渊在杏园里呆一段时间。她能看出他的疲惫,有时仅是靠着树干都能合眼睡着。

“你脸色发白,是不是不舒服?”她伸手摸他的额头,体温凉凉的,“明天找太医瞧一下吧,晚上也别来了,好好歇息一下,你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他不作答,呼吸绵延似是睡去。她微叹口气,将他拦在怀里,他却又动了动,声音闷在她怀里,“今早太傅和几位大学士都递了折子,他们。。。都希望我能提前登基,我不知该怎么办。”

她抚摸他的发丝,“他们也是为天下着想。”

他低低咳了几声,“我自然知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每每想到父皇尚在人世,我却夺了他的江山,实在是太不孝了。”父皇只有他和王兄两个儿子,王兄身体不好不能烦心朝事,父皇将全部重心都放在他的身上,手把手教他为善为孝为人为君,记忆中的父皇几乎将所有宠爱都给了他,他怎能在父皇尚不知生死的时候就擅自夺了他的江山?

她顿了片刻,“你让他们再等两月,若是两月之后皇上还没有醒,你再登基也不迟。”

“只能这样先拖着了。”他轻轻叹口气。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今晚就早些回去吧,明天晚上就不要出来了,好好歇一歇,这些天熬夜脸色都熬难看了。”

“嗯。”他从她腿上坐起,想站起来却是双腿无力,苦笑看她,“脚麻了。”

她咻地站起,一把将他拎起来,“能走么,要不我送你回宫吧?”

“不用,福顺不放心跟来了,就在前面候着。”他伸手揉她的发,“你先出园子吧,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嗯,那你要记得找太医瞧瞧,脸色太难看了。”

“好。”

这一夜杏花落空了枝。

席怜心睡得极不踏实,浑浑噩噩醒来几次,第四次从心悸中惊醒时,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她揉揉眉心,下床倒杯水喝下,又推开窗看着天际星辰。刚过卯时不久。

他此时应该已经在朝上吧,不知他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吃早膳,昨晚听他有几声咳嗽,不知有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宣太医,朝中那些大臣还会不会坚持让他提前登基。。。什么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充其量不过是被天下人握在手中的傀儡罢了。

她挂在窗台上,怏怏叹息。

朝堂上灯火通明,照着空荡荡的龙椅。

文武百官各行两列,文官以太傅为首,正拢着袖絮絮叨叨禀报一些事。武琉渊坐在龙椅边上的太子椅上,似乎睡得不好,用手撑着额,眼下带着隐隐青色,时不时掩唇低低咳嗽,脸色透着惨白。

沐太傅说完长篇大论,正要拱手询问太子意见,一抬眼却见太子正闭着眼,不住地点头,像是睡着了。沐太傅有些怔神,回头看看其他大臣,其他人也都发现了,眼中同样都带着诧异,太子一向勤勉廉政,怎会在早朝上公然打起瞌睡?

沐太傅向随侍的宫人打个眼色,那宫人会意,轻轻上前在太子身边请了个安,太子迷迷糊糊像是清醒了,甩了甩眼看了眼朝下,然后站起来要说什么,可刚一站起就软软朝宫人倒去。

那宫人惊呼一声连忙接住,伸手一摸才察觉他身子冰冷虚软,急得大声呼喊,“太子晕倒了!快宣太医!”

朝中顿时哗然!

而消息一传到太医院,新晋升的太医首几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急急忙忙就带着所有太医赶去朝堂。太子被扶到偏殿躺下了,沐太傅和几位朝中大臣都在,其他官员也都没有离开,在殿外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太医来了没多久,皇后也听闻消息赶来,进来殿中直扑床边,身子抖得厉害。燕贵妃随着她来,脸色也是急得煞白。

**的武琉渊脸色灰白无血。

“怎么回事?”皇后面色苍白,“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呢?”

新晋的太医首姓顾,是前太医首的侄子。他跪在地上紧紧伏地,面色凝重沉痛,“回皇后,太子的脉象。。。”

“太子的脉象怎么了?”皇后一双眼凛冽的盯着他,“说实话!”

他合眼,颤抖道,“太子的脉象与皇上的脉象大致相同。。。怕是。。。”

皇后眼睛挣得大大的,“怕是什么。。。”怕是和皇上一样昏睡不醒吗。。。

沐太傅和几位大臣募地一震,皆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燕贵妃一脸不可置信,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呢。。。这几天不都好好的吗,昨天路上还碰到了,还冲着我笑。。。今天怎么就。。。”

皇后抖了半天才算是恢复了一些理智,她伸手抚摸太子的脸,和平时一样冰凉凉的,怎么说昏迷就昏迷了呢,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隔了很久才找回声音,“你说太子和皇上的脉象相同是怎么回事,是遗传的吗?。。。”

燕贵妃惊恐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太医。那太医闷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燕贵妃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闷得慌,“那煜儿。。。是不是也会。。。”

“下官已经差人去请煜王爷了。。。”

皇后眼泪沿着下巴滴落,“那又为什么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一起犯病了呢?”

“皇上之前染了重寒伤及肺叶,后又没有妥善休养,可能就因此形成一种病灶引发隐疾。至于太子,”那顾太医声音苦涩,“太子是因为太过劳累所以才。。。”

殿里顿时静悄悄一片。

沐太傅和几位大臣相觑几眼,连忙向伺候的宫人低言几句,宫人会意出门,随意几言将殿外的大臣们打发了,又将殿外多余的人清出,以防消息泄露。之后上前几步拱手轻唤,“还请皇后娘娘保重身子。。。”

“什么都别说。”皇后轻轻摆手,眼神空荡,“本宫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们都下去。”

沐太傅偕同几位大臣叹息着离去。太医们面面相觑,留下太医首都退了下去。宫人们见状,也都悄悄退下。

皇后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却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燕贵妃倾身抱住她,低低哭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