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

65、太子之约(二)

65、太子之约(二)

小径尽头,有淡青身影转出,徐徐而来。

“原来是染墨兄”广辰迎面开口,没有半点尴尬慌乱,一只手还极为自然的搁在我肩上不挪开。

“殿下府中内苑景致颇佳,一时兴起,不请自到,失礼了”染墨躬身赔罪,语气一如平常,似乎方才并未看见什么般。

“将染墨兄留在别处枯坐许久,是我怠慢了才对。”广辰的手沿着我的胳膊滑到手腕住握紧,又道:“既然来了,不如一并移步去书房议事?”

染墨兄?这个称呼叫得亲切,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此时倒像是好了许多,哪里还有当初各为其主的模样。广辰说过今日要给我一个交待,没想到将染墨也同时约了来,两个人说话,当然比一个人说话更为可信。可我始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消我疑虑,这么正经八百的摆出架势来未免有些过了。

广辰这是想要好生向我解释吗,顺从的由他牵着往前走,我偏过头注视着他挺毅的侧面。他薄唇紧抿,目光专注的看着面前道路,嘴角微微勾起一些,却不能从中感觉到笑意。也许他在想些什么罢,不然为何我看了他许久也不见他发觉?

转过拐角,衣袖似乎被什么勾住,顿了顿,我抬手用力将衣袖拉开,眼见一处手腕粗细的断裂枝干,裂痕尤新。

进了书房,有侍从随后奉上茶水,端了茶水欲饮时,不经意看见染墨抬起的右边袖口内染了殷红色泽,似乎是血迹,再看他喝茶动作,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稍稍偏头凝视着他,略想片刻,顿发觉怪异之处,平日里他都是用左手端盏右手持盖,此刻却是完全换了过来。

正想着,手腕处传来一阵掐疼,转头却见广辰笑问:“此茶可好?”

在桌下反手掐他,用上十足力气,同样笑答道:“余味甘香,好茶”

广辰做事情从不拖拉,玩笑几句之后,直入正题。他只管说,我只管听或是问,染墨在旁边偶尔说上几句,绝不多言。

他们的线放得很长,从多年前出了我那太子府时便已开始。两人当年一前一后离开,却最终结伴去了雍州,染墨假意投效三皇子,又被三皇子派到大皇子手下做眼线,谁也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染墨选择效忠的对象竟是相里广辰。

真太子还是假太子,染墨从来都是清楚的!

心跳急了半拍,初到樊阳,我私下里的举措动作染墨所知不少,他认识常康,知道阿璃与我密谋,而且,确定我不安于依附雍州做傀儡。难道说,这些事情广辰早已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任由我动作?是觉得雕虫小技不必重视还是说一切尽在掌握中?

指尖开始发凉,寒意顺着四肢蔓延开,我想我此时脸色一定很差。

“怎么了?”广辰似乎看出些什么:“我知道此事……”

“继续说”急忙打断他的话,我握了茶杯在手中,茶水温热,倒是能暖暖冰凉的手指。

染墨跟着我去樊阳是大皇子的主意,三皇子乐得如此,广辰更是没有异议。娶秦家小姐也是这样,大皇子和三皇子都觉得染墨做的所有事情是对自己有利的,实际上得利的,却只有广辰。

话到这里,广辰站起,似笑非笑看向染墨,下颌扬起些微角度问道:“这桩姻缘,染墨兄可还满意?”

从刚提到与秦府联姻开始,染墨就一直端着茶杯没放下,随着问话,有茶水因着他左手一颤溅落在桌面,一颤之后,染墨淡然的表情看上去竟似有些恍然。

“此事本为权宜之计,事成即圆满,微臣满意不满意,已是其次”

“哦?染墨兄果然分的明白轻重,不枉我如此信任。”广辰目光冷下来,话说得有几分讽刺,说完笑看向我道:“恒说是不是?”

我心里又是一阵紧张,听广辰这意思这语气,莫非染墨瞒了他,然后他又从别处知道了什么?深吸口气,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担心也是白担心,如果他不知道,那我更不用担心了,静观其变吧。再说了,我身为骊国皇帝,原本就不欠你们什么,说起来,该心中怨愤的也应是我才对。

“二位的事情,瞒了我这么多时日,现在来问,我又怎么知道?”冷声答话,玩嘲讽?你会我也会。

广辰似乎没料到我会这般反应,不由愣住。

“请殿下继续,恒还想听听其后之事”抿口茶水,我出言催促,看广辰的模样,应该不知道我私下里都做过什么。

房间里一阵沉默,我偏头看了染墨一眼,见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目光凝聚在手中杯盏内,看得专注。广辰离开位置,绕到我身后,将双手扶在我肩上,开口继续。

雍州皇帝属意广辰做太子已久,当日三公主的情人路过樊阳城便是接了皇命,给广辰送诏书。广辰到樊阳时,已在路上接了诏。邀月楼确实是大皇子的产业,染墨知道,广辰也知道,也正因为是大皇子的产业,染墨放心挑了它,广辰放心跟了去。

染墨说大皇子在樊阳城中安插产业只是为了获取情报,传递人只有那两名厨子,对于我,大皇子未起杀心。

广辰说杀手受命于三皇子,因为死在牢中的两名厨子查出来并非自尽,而厨子死前一夜,有三皇子的人混入监牢,毒害了厨子,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大家把怀疑的目光都投在大皇子身上,同时也挑拨了大皇子与广辰的关系。而且根据后来大皇子的书信计划看来,大皇子压根就没想翻脸。

“当时怎么不说?”我问道。

“当时尚未查出厨子乃他人所杀,我也有几分怀疑是大哥,所以不敢草率结论”

当初看守犯人的是广辰亲卫,怪不得绍延查不出来。广辰说是三皇子,三皇子又说是广辰,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我信谁?

“对公仪大人动刑又是为何?”

“将计就计,既然三哥想让我与大哥闹僵,那我便闹僵给他看看”

“真动刑了?”当日染墨的模样我还记得,真真是让人不忍。

“自然是真的,否则如何瞒过三哥眼线”

够狠!这种事情换了我,恐怕做不到。抬眼朝染墨看去,见他手腕处隐隐留了疤痕,不由皱眉道:“不是送了药到公仪大人府上,大人未用?”

“谢陛下关心,药到之时,微臣已在路上”染墨向我拱手一谢。

伤成那样居然连夜启程,我心中感慨,得你相助,何事不成?染墨手臂抬起时,露出右手袖内衣衫上一片殷红,竟比之前看见的更多了许多,心下了然,原来他一直藏着右手掌心不让人看见,是如此原因,受了伤也强忍着不说,倒符合他一贯的性子。

前前后后说完,广辰凑近道:“如今事情都已向恒说明,也请恒不要长久介怀”

怎能不介怀?既有欺瞒又有利用。对,我是骊国帝王,你们眼中的傀儡,天生就是被利用的好材料,我有自知之明。可是当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接受广辰,却发觉又被欺瞒利用时,整颗心都灰了。

“广辰待我可有真心?”最后一个问题,我直视他的双眼,等待他的回答。

“有”他回视过来,神色认真。

闭上眼,许久不做言语,说起欺瞒利用,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以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一颗心了。广辰啊,请原谅我的私心,也请你日后定要让我能信你,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过于折磨人,我不想再继续。哪一日信了,我便将所有和盘托出交付予你,想必你会高兴。

“难为广辰如此用心,连公仪大人也叫了来”睁开眼时,我勉强一笑。

“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我就知道,摆这么个架势出来肯定不光是为了哄我安心。

“想让染墨兄回雍州,驻我左右”

“公仪大人怎么想?”其实这话问不问都没关系,我也不过是顺口说说。

“全凭陛下做主”染墨还是一如既往的恭顺。

“那就这么办”把他调开,我求之不得,语气难免带着轻快。染墨却没有半丝高兴的样子,一双眼中,神采尽散。

话毕,天色已暗,管事来报,说晚宴已备好。

待我进入筵厅时,阿璃早已就座,身边一左一右跪着两名美貌侍女,正不停的劝酒。我瞠目,主人还没入席,他怎么就先吃起来了?正想上前拦阻,广辰拉住我道:“怕林公子一人无趣,特意如此安排,恒莫怪”

我看了看广辰,又看了看阿璃,开始怀疑广辰用心。两位侍女那般举动,根本就是想把阿璃灌醉,阿璃若是醉了,我会觉得很头疼。于是走上前按住他的酒杯道:“少喝一些”

阿璃抬头,冲我自信满满的笑道:“我有分寸”

我朝天翻个白眼,完了,这家伙已经醉了,笑得如此妩媚,眼角唇畔都荡漾着情韵。

“喝酒怎能不尽兴,林公子开心便好,恒也不必如此操心”广辰跟上发话。

“太子殿下说得好,要尽兴才是”阿璃这个不知死活的,居然还笑咪咪附和。

懊恼的一甩袖子,转身坐上自己席位,你随意喝,别给我整出什么麻烦就行了。说归说,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一顿饭我不知道看了阿璃多少次,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阿璃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我最担心的是他身边那两位侍女别做出什么不当之举。

看那两姑娘的眼神,从头到尾都粘在阿璃身上没挪开,身子还时不时靠上一靠挨上一挨,阿璃这个笨蛋,人家吃你豆腐你怎么连躲都不会躲呢。

我不知道我此时表现出来的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不过我知道广辰的脸色很难看,染墨也是。大庭广众,侍女调戏宾客,广辰啊,你家教不严到如此地步,连染墨都看不下去了。

匆匆把自己填饱,我起身道谢,急着想把阿璃带回去。

“这样便要走了?”广辰皱眉道:“林公子若是醉了,我这太子府上的客房还是有的”

“草民尚且清醒,不劳太子殿下费心。”阿璃稳稳当当站起身,又朝我道:“这便回去吧”

阿璃喝醉了这点好,举手投足,稳当如常,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醉了,不过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坚持要走。就算我不坚持阿璃也会坚持,看他不管不顾拉了我衣袖往门外拖就知道了。

广辰疾步上前,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今晚真不留下?”

我回给他一个苦笑,指了指正朝他怒目而视的阿璃:“怎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