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秋

10、东南西北人散去

10、东南西北人散去

案子追查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又意料之中的不顺利,顺利的是有人看见过府外的郎中曾经趁进府诊治的机会给过叁一包东西,不顺利的是等追查到郎中家时早已人去楼空,打听过是好几天前就没人进出了的,恰好是在我毒发之后。

叁是在太子府招仆从的时候进来的,因为太子喜欢才被送去了秋园,叁来的时候登记的信息当时都是查过无误的,如今再去查,却发现全部是假的。看来下毒之事早有预谋,现在线索都断了,皇上无法,只好命人描了那家郎中的画像,派发全国追查,此事暂告一段落。

胡氏一门被赐了鸠酒,只留了太子侧妃十二岁的弟弟。太子府其他人等洗脱嫌疑,纷纷放了回来,原来该做什么的还去做什么,该呆哪儿的还呆哪儿。

我这些天呆在宫里,成天不是家教老师们来上课就是被皇上偶尔支使一下做实习工作,后宫嫔妃我是一个没见着,皇上下过令说我身体不好不许宫中后妃往我这跑,我堂堂太子又不好往她们那窜,其他亲戚来探病的倒是不少,大多数和我说了两句话以后都是一副‘这傻子真的不傻了’的奇怪表情,规规矩矩客套一番也没什么话好说,总而言之挺无趣的。

如今案子告一段落,我便兴匆匆跑了去找皇帝,想要搬回太子府居住。

皇上的名字叫半夏宏,后宫有品级的妃嫔数量相对我知道的古代帝王来说算少的,统共十一个,不过这位帝王的子息单薄得令人惊讶,就太子这一根独苗,还是从十三岁开始招寝十年后才得的,也就是说,二十三岁得子,从此就再没有后宫嫔妃受孕的喜讯传出过。而太子自十二岁娶了侧妃之后便出宫建府,至今已有两年余,春园女子十九人并太子侧妃竟无一人受孕。在我看来这家的遗传基因确实问题不小,估计到我这得绝后了。

见了皇上,说明来意,皇上摸着他那一大把络腮胡子考虑半晌,开口道:“皇儿如今再不可胡闹,平日举止都应多加约束。”

“爹教训的是”您都给我排了那么多课程了,我哪有时间胡闹。

“以后也应节制,不得纵情声色”

“孩儿知道”纵情声色?想倒是想,不过真要做起来估计还没那个胆。况且,思想上我还在抵制变成了男人这个事实… …

“那太子府中春、秋两园之人,皇儿欲如何处置?”

呀、说了这么些原来是准备拿太子的小后宫开刀了!

我其实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春秋两园的人,必定有不少是不甘不愿的,特别是秋园,五州十三国虽然男风盛行,但毕竟还是男尊社会。虽然只有短短几次相处,但是我看得出来柒的不情愿,也许因为他是我意识到的第一次、也许是因为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和我交谈的人、也许是被他的外貌迷惑,心里的感觉总有些异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牢里的那个吻,一时冲动吗?

都放了吧,想飞的人,又何必硬生生折断他们的翅膀呢。把自己的想法变成决定,我对皇上说:“孩儿想的是,若是愿意走的便放他们走,太子府赠与其回家资费,若是无处可去或是愿意留下的便留下,留下之人如不愿再入春秋两园,便在太子府中寻个差使做了。”

“好,皇儿此言正合父皇之意”皇上笑道,于是决定变成了现实。

秋园的人果然如我想的那般,走了个干干净净,贰玖没走,错了,现在应该叫他林中璃林公子,我图方便唤他阿璃,他虽然没走,但也再不是秋园中的人。他才十四岁,与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同年,如今没了亲人依靠,又因为从小宠溺过甚,除了一副招惹祸端的相貌外毫无所长,就算走出太子府,也无法靠双手活下来,所以他留下来,当了我的书僮。

春园的女子走的却不多,仍留了十人下来,却也不愿意再被囚入春园之中,都在太子府中寻了差事。

他们走的那天,我回了太子府,登上府中角楼,命人沏了壶茶,一边品着这其中的甘苦醇香一边看着府内府外视线所及处来来往往的行人。

离开太子府的人都除去了往日光鲜的服饰,一袭暗色粗布外袍、一个装了寻常物件的包裹、一把竹伞便出了府门,他们有的面带不安、有的喜色连连、也有的从容淡然。柒是从容淡然的,出了府门,柒走得似乎有些沉,一步一步都像要在地上留下痕迹,走出十米开外,他停了脚步转身,目光凝聚在太子府的朱漆大门上,良久。

拾伍踏出府门后也回了头,目光扫瞄一遍后他看见了角楼上的我,阳光下拾伍裂嘴一笑,很是欢快的把双手举高朝我挥动,我微微欠头,举起茶杯做了个敬送的姿势,又抿了口茶,看着他再没有回头的大步离去。

天色渐渐暗了,再没有人从太子府的正门里走出去,我拿起茶杯,却发现茶居然还是热的,回头看见阿璃正捧了那壶冷茶退下去的背影。阿璃毕竟还是聪明的,短短几天,倒也学会了一些事情。

桃花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太子十岁那年就跟了侍候,太子相关的事情,她比太子本人清楚得多。桃花告诉我,柒原名公仪染墨,现年二十有一,其家族是九徽皇族后人中的一支,九徽灭国后举族逃到骊,为了表示忠心,每代族长长子都会被送往皇家为质,柒就是这么被送到皇家,又被皇上塞给了太子的。春秋两园的男女,其他大多也是他人送来的、买来的或是太子自己看着喜欢了硬抢来的。

傻太子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我也懒得多做处理,只传了句话说,想用回原名的便用回原名,于是府中多了好些张三李四之类的称呼。桃花的名字没有改,她说是用得习惯了,怕改了反倒忘记自己是谁。

少了这许多的牵绊,我可以更专心的做我的骊国太子。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涩,朱小环虽然没有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是也明白动心是一种什么感觉,如今柒走了,我才体会到,对他的感情像是掺进了夏季的青苹果汁。也期待过柒会开口留下来,可是目前这样一个无德无貌、不曾善待过他的太子和代表着他屈辱的太子府又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过了这一天,我要坦然接受半夏恒这个名字,我要专心做我的骊国太子。

既然人已经不傻了,又搬回了太子府,也就没有必要再让家庭教师上门了,皇上下令让我去太学跟着其他皇室子弟一起,这个命令让我的新鲜劲又冒了出来。

去太学之前,我在府中别的也没学,就光学了认字,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文盲这顶大帽子摘了。阿璃虽然从小骄宠,但是再怎么也比我识字多,他心地不坏,就是脾性霸道,不知谦虚退让,还经常出言不逊,养了这些日子他的伤也好了,倒不再像之前那样巴着我,做了书僮以后也知道放下大少爷的架子做些侍候人的活。

太学中,就分了两个班,十二岁以下的一个,以上的另一个,出于对我贫瘠的文化基础考虑,皇上无视了我的尊严把我扔在小班…他还说:“朕的皇儿,应当能忍一时之不快,容他人所不能容!”好吧,我忍~我容~我乖乖呆在一群娃娃中间学写字~

碍于我太子的身份,太学中的学生见了我都会恭敬的行礼,也不敢耻笑我十四岁还坐在小班这个事实,可是我知道,背地里他们都笑翻了。对于躲在暗处的目光和指指点点,我选择了无视,只埋头念我的书,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在课余领着一群小朋友做游戏,长此以往,竟然无形中成了小班里的孩子王,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阿璃每日都跟着来太学,照规矩,书僮是不能进堂的,他只能和其他书僮一起跪坐在堂外的长廊上听讲,阿璃听讲,总是能听着听着就歪了身子睡过去,醒来以后又极不好意思的脸红,可到了下次听课,还是照睡不误,唯独被视之为杂学的医药学例外。

一日课间自修,我觉得口渴,遂派了阿璃去外间泡茶,左等右等久久不见回来,正想起身去找找,有另一书僮跑来报信说阿璃跟人打起来了。

一听这话,蹭的站起来我就跑去了外间,跑到一看,阿璃正被人压在地上拿了拳头砸,旁边围着不少书僮,却没一人上起拉架,见我过来,围观书僮脸色慌乱,急急忙忙就想散掉,我大声喝了一句:“都给我站住!”

这一喝就没人敢动了,压在阿璃身上的人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也不敢继续打下去,撤了身子站起来,阿璃没了压制,马上爬起来没头没脑的往那人身上打去,那人只顾招架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还手。

“阿璃!!你给我住手!”我眉头皱了起来。

听见我发怒,阿璃恨恨瞪了那人一眼,不情不愿的停了手站到我身边来。

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我问打架那人:“你家主子是谁?”

“我家主子是刘国舅府中二公子。”这人也是一副书僮打扮,此时显得有些害怕,国舅府中的二公子,那不就是我表哥吗?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好大家都在场说明白,也免得结下怨恨。

“你去把他家主子请来。”我随意指了指在场的一名旁观书僮,他听到这话像得了赦令般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片刻,我那二表哥就疾步走了进来,后头还跟了几个大班的学生,估计是来看热闹的。论起这位二表哥我倒还有些印象,大家都在太学中,打个照面难免,不过话却是没说过两句。

二表哥一干人到场,先是给我行了礼,尔后转身呵斥书僮:“大胆奴才,还不快跪下请罪!”

他那书僮听见说我是太子时,脸就白了楞在那,听到这声呵斥才反应过来,急忙就想跪下。

“等等,”我眉头又皱上了,虽然只是个小事,那也得弄清楚,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赔罪,岂不成了仗势欺人:“你、还有阿璃,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把事情各自说了,我才明白原来是阿璃的错。

事情是这样,二表哥的书僮是国舅府中新进的仆从,人倒也机灵懂事,没几天就被提拔上来做了书僮,今天是第一次来太学。他奉命泡茶,恰好堂中热水用尽,只好又烧了一壶,水刚烧开,阿璃来了,二话不说拿了水就要用。书僮本就是新来的,也不认识阿璃,看见等了半天才烧好的水被要被别人用去,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上前阻拦,阿璃却不管不顾非要倒了走,两人拉扯中把水也打翻了,刚烧好的滚水全部倾在了书僮脚上。

被滚水烫到,疼得书僮眼泪差点当场就下来,阿璃却还不依不饶的骂他活该,又急又气下,忍了疼就挥着拳头打了过来,两人就这么扭打到一起。

书僮说完还加上一句:“若知道是太子的书僮,奴才怎么都不敢冒犯”。

再问围观书僮,说的也和这位书僮一致,还有大胆的上前说阿璃平时也是这般霸道,大家看着是太子的书僮都忍了下去,今天见有人给出气高兴还来不及,所以无人上前拉架。

我气得不行,早知道阿璃这脾性了,在太子府中没见人来告状还以为他学乖了些,谁知道还是一点没长进。

“阿璃,跪下!”

“殿下是太子,为何要在卑贱奴才面前折了自己颜面,阿璃为太子争水,有什么错!”

“跪下赔罪!”我怒急,又呵斥了一句。

“我没错,烫死这奴才也是他活该!”

啪!站起来,我甩了阿璃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