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馨如明镜(一)

馨如明镜(一)

甘棠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什么叫伴当?那是时刻在侧,生死不离的守护。虽然王世子的玄术天下独绝,但带上他又能怎样?为什么每次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知所踪?

他在酸枣树下颓然坐下,长鞭一甩,勾了一根树枝过来,一颗颗摘了枣子,边吃边等。

“阿嚏--”

少女打了个喷嚏,笑笑地说:“姐姐说,有人背后骂,才会打喷嚏。定是那些人寻不到世子,所以在骂我吧。”

他对面的少年正在咀嚼包子,只略微一笑,并未应声。

实际上,这两人岁数都已不小,只因都生着精巧脸庞,纤细骨骼,因此一眼望去十分年少。

少女见没人回答,转而笑道:“阿夜,包子好吃么?”

“恩。”他应了一声,忽然停住,有些困惑似的微皱起眉,“为何馨儿眼睛看不到,却可以做出这么好看的包子?”

宁馨的笑颜如同雪山中的纯净阳光,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眼睛看不到的,可以用心看。”

白夜想了想,觉得不是很明白。于是他闭上眼,试着用心去看手里的包子。

宁馨问:“你在干嘛?”

“用心看包子。”白夜老老实实应道,“看不到。这也是一种玄术么?”

宁馨含笑摇摇头:“这世上有许多事,比玄术更加奇妙。”

白夜继续咀嚼包子。

“比如我虽看不到,却因爹娘姐姐喜欢,能够将点心做得很好。比如我听到阿夜来了,会觉得快要飞起来了一样快乐。比如阿夜不喜欢浪费时间,却肯和我在这里无所事事。”

“不是无所事事。”白夜说。

“那是什么?”

白夜不吭声。宁馨笑着探身过去,寻到他的所在,在他的额发上亲了一下。

她摸过来的时候,白夜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仍然忙着将最后的包子送到嘴里。谁知她的嘴唇突然触到了额头,白夜顿时雷劈般僵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迅速溜了她一下,连口中的包子也忘了咽下。

不仅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他也从来没想过如何应对这样的事。

她明明已经退回去了,他额头上却还清晰地留着那一亲的感觉。冷心冷眼威慑天下的周焉世子,在这一刻只呆呆定住,含着四分之一个包子,双手被老鼠夹压住了一般伸在半空里。

宁馨听到这番寂静,隐约猜到了原因,不禁欢笑起来。周焉女子是如此坦率热烈,在横云长大的世子,想来会不习惯。

白夜低下头,一只手在自己心上按了按。他的心很少会跳得这样快。

“周焉的秋,来的如此早呢。”宁馨摸摸地上枯草,“阿夜,横云一定很暖吧?”

“你想去横云么?”

“恩。”她点点头,“听说横云的人都很温柔,不像周焉人这么热衷杀伐。我有些好奇。”

白夜想起了雪晴然和玄明,遂点头道:“是。”

忽然又想起了雪羽华,顿时有些不悦地改了口:“也不全是。”

“总有些人是例外的。就好像阿夜是周焉的王世子,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凶。”

她将颈上的半块玉佩扯下来递给他:“爹爹说这块玉佩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你。”

白夜有些意外:“为何给我?”

“因为我喜欢你。”她一笑,“我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牵挂一个人。除了爹娘,没有人比你更重要。玉佩给你,这样,就好像我时刻都和你在一起……你愿意收下么?”

许久的安静。宁馨正要将玉佩收回,白夜却伸手去将它接了,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周焉很冷,但是你让人觉得很暖。”他低声说。

这句话听起来略有些花哨,却实在只是他心中所想原样说了出来,且说得冷声冷气。尽管如此。宁馨还是一下子红了脸。

“时候不早,我,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好。”她摇摇头,“陛下都说了,不许你来见我。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这条路我走得很熟,自己回去也可以的。阿夜,我不要紧,你别惹陛下不高兴。”

说着起身,扶着一旁的银杏树,慢慢朝树林外走去。走了不远忽然又回过头来,微笑道:“下次我再带包子给你。”

没有回答。她摸索着继续向前,脸上依然是个欢喜笑颜。

白夜远远跟在后面,留心隐去自己的脚步声。自从多年前雪晴然怄气去相府那次,他已很久不曾这样默默保护着一个人。

就是在这一天夜里,甘棠从国后住处寻到一封原本是给他的信。

信到他手中时,久已被打开。甘棠说:“国后一直拦截云王的书信,想不到竟连给世子的这封也扣下了。是常棣偶然见到这封信,因知道世子与云王情同手足,所以偷偷取了给世子。”

白夜展开那封迟来的旧信,所见第一行便是:

她实为白晨岁之女。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惊天震雷,在他的眼前无声炸开。

半晌,他将信收起来,低声说:“甘棠,带我去国库。”

他将自己关在存放账目的库中,耐心翻了距今十八年往前所有的出入账目,终于在泛黄的纸上翻到了“岁岁平安翠玉佩”一条。然而那玉佩的去向并非晨岁公主,而是当时的世子白言,是他父王。

他将手中白馨给的半块玉佩与账上图样仔细对照,发现全无不同。

他将那一页记录撕下,在案头的灯烛上烧成灰,然后回到世子府,连夜将当初服侍雪晴然的两个侍女唤来。

“那一天,云王去了什么地方?”

寒燕对那一日记得还很清楚,便如实应道:“南屏山。”

白夜不发一言,径直出门,离开了王宫。

拂晓时分,他见到了南屏山中满地的尸骸。

那些人应该死去很久了,他们身上并无可以看出身份的东西,只是颈上都戴着小小的尖牙。白夜却见过这样东西。是在他父王白言的手腕上。

他立即猜出,这些人是为了守着什么而死去。他们要守护的,正是他父王要守护的。

他在天亮后发现了那个山洞,见到了隐藏在山中,刻满了无数个“正”字的牢笼。

只是牢门久已被人从外破坏,到处都是挣扎打斗的痕迹。他只在石壁缝隙中拾得一片紫色的衣衫碎片,除此以外,再无所得。

他走出山洞,重新仔细观察外面的尸首。

最终他在很远的草丛中寻得一具落单的尸骨。显然是拖着重伤逃到了此地。他的一只手,仍然指向山顶的方向。

白夜将尸骨翻转过来,看到他衣襟上血写的字:

国后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