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江南一夏(一)

江南一夏(一)

江夏的茶楼,多落于水岸。杨柳青烟掩映着江上风月,别有一番悠然情味。

由于沿岸一带茶楼众多,各家为抢客人纷纷请来说书的先生,弹唱的姑娘,甚至戏耍的艺人,致使茶楼成了江夏独有的风情。无论过往达官贵客,还是本地寻常人家,都爱来这些茶楼凑个热闹。

靠近江堤,有一家名唤“白楼”的茶楼,一向是江岸一带生意最好的几家茶楼之一。这一日天气晴朗,微有燥热,隔着整个冬天的寒冷,正是个江边喝茶的好时候。白楼里照例宾客如云,有二层雅座上喝着二十两一壶茶的老爷公子们,也有门口花几颗铜板买一碗粗茶的布衣百姓们。

这些人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二楼一侧的方桌上。那里有两个姑娘正在说书,其中年纪较长的一个大约十七岁上下,生得身段妖娆,眉眼妩媚,翠鬟雪肤,红唇皓齿,艳丽得如同江畔繁花,洁白的茉莉从头上双鬟一直簪到两鬓,馨香和美丽一起放肆,一颦一笑都可入画。虽然冶艳至斯,清凌凌的瞳仁却极是干净,目光如赤子般清澈无邪。年幼的只有十二三岁,编了根辫子在脑侧,亦是粉妆玉琢,明亮杏眼神采顾盼,可看出以后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到了边关环桑,才发现漫山遍野都是纤蛮的人马。哪里是几万,有十几万呢!”

“难道,军报有误?”

“聪明。”

“姐姐,夏皇子此时可怎么办?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呀。”

“换成别人,自然只好抱头逃走,不过……”双鬟姑娘四下扫了一眼,将所有人的注意都钓了过来,这才开口道:“夏皇子这样聪明,自然会有办法。”

“哎呀,是什么办法?”

“这个么,什么时候萤兰把花卖完,我就告诉你。”

小女孩嘟起嘴巴,慢吞吞地提起篮子走向周围茶座:“各位公子各位少爷,好心买朵花吧,早上新摘的花,迎春茉莉山桃……”

双鬟姑娘翻身一跃,灵巧地坐在了二楼的雕花栏杆上,两条腿悬在空中好不惬意。

熟识的客人们开始了惯例式的打趣:“蝶陌姑娘,今天有没有见到夏皇子啊?”

“没有。”

“你今年也该有二十好几了,还不好好嫁人,整天混在这茶馆里,迟早要老咯。”

明显只有十几岁的蝶陌早习惯了这一套挖苦,带着个灿烂微笑答道:“我才不嫁呢,江夏除了书生就是商家,百无一用是书生,良人不做商人妇,这哪有一个好。嫁人就该嫁夏皇子那样的英雄。”

“每天都这么说,你认识夏皇子么?”

“我虽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每一个故事。”

“横云这么大,一辈子见不到怎么办哟?”

“那就一辈子在这讲故事,讲成个老婆婆咯。到时候还要你们来捧场才行啊。”

“要是你成了老婆婆还是只讲夏皇子的故事,那我们的耳朵可要生茧啦。”

茶楼上下一片愉快的笑声,萤兰忙趁着此时推销,一会就将篮中花朵卖了个干净,忙跑回去道:“姐姐,卖完了卖完了,快讲吧。”

蝶陌就坐在栏杆上,讲起了夏皇子如何巧借兰柯王之手击退了纤蛮,又顶住重重压力回到了横云。

这时已经过了大半个下午,淡淡的落日不知不觉涂满茶楼墙壁。蝶陌说完最后一句,道了个谢要走,却在这时听到一人说道:“那夏皇子,最后岂不是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没做成么?”

蝶陌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哟,这是哪位呀?”

那人没理她,兀自说下去:“如此没本事的人,竟然还会被人讲成英雄……”

蝶陌终于寻到说话之人,乃是坐在临江窗口的一人。此人二十出头,穿一身黛色华服,模样生得好是俊俏。

她眼珠一转:“这位大爷,倒是说说您有什么本事?”

对方笑得十分动人:“我比他更没本事,姑娘快回家吧。”

蝶陌原本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计算好了要将此人说掉一层皮。不料这人一开口竟是如此一句,反而令她一口气窝在了心头。

“既是自己没本事,如何要说别人?”

那人笑得愈发动人:“姑娘,你又没见过夏皇子,我说他两句怎么了?”

蝶陌道:“我也没见过大爷您的爹娘祖宗……您说是不是?”

周围人纷纷拣笑。那人也笑:“若是夏皇子听到姑娘这句话,不知还肯不肯娶姑娘回去。”

周围人又笑。蝶陌得意地一扬头:“便是不肯,至少也可以把我自己加到他的故事里了。”

“你想嫁的是夏皇子,还是故事?”

蝶陌微红了脸,却不服输地昂起头来:“大爷来这为的是喝茶,还是吵架?”

那人倾国倾城一笑:“姑娘如此国色天香,我是来看姑娘的。”

蝶陌微微一笑,劈面一掌拍了下去。

周围人集体发出惊呼,因这说书的姑娘是真怒了。整个江夏,也就她敢一个女孩孤单单出来说书赚钱,一来是真的缺钱,二来也是会些家传的掌法。她因相貌不凡,难免常受些闲气,却因这一套掌法,很少吃过亏。如此近距离,这一掌下去,怕这茶楼上下加起来都找不出一个能躲过的。眼看那人一张俊脸要遭殃,众人心情十分复杂。

电光石火间,却见那人面不改色,只稍一侧身,就顺溜溜躲过了这一掌……以及接下来的二三四五六掌。

蝶陌猛然收住手:“哼,不打了。”

拉起妹妹,转身就走。

周围喝茶的不喝茶了,全都愕然看着那个躲过了蝶陌六掌的年轻人,却见夕阳余晖中,他一双笑眼正泛着微微黛色。

“这位公子好身手。”小二谄媚地竖起大拇指,旋即试探着说道:“这蝶陌姑娘哪都好,就是这件事上有些痴,但凡听得人说夏皇子不好,总要发一顿脾气。小姑娘心思罢了,公子就当个笑话,可别和她一般见识。”

年轻人问:“夏皇子是她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这蝶陌姑娘说是十二岁时去王城,听人说了夏皇子的故事,从此就对此人景仰非常。唉,公子别看这姑娘长得风流,她可不是那不庄重的人。一个人拉扯妹子长大,清清白白的可是不容易。也不知她怎么就在这件事上想不开了。堂堂的皇子,就算真知道了世上有个她,最多也就笑一笑吧。”

年轻人道:“她难道不知,如今那人已被圣上幽禁,不会再做出什么让她敬佩的事了?”

“不是不知,只是太痴。”

年轻人笑而不语,再为自己倒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