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二三零 浩瀚雪山见君难

二三零 浩瀚雪山见君难

兰柯是个温暖的国家,北方有一望无际的富饶大海送来清新海风,西边又是绵延无绝的雪山阻隔寒风。周焉和渠梁还在围着火炉靠烈酒御寒时,兰柯已经做起精巧宫灯夜赏桃花了。

此时桃花久已谢却。从兰柯王宫出发,一路可见是如云如火的满城红茶花。雪晴然无心看花,却被马车外这一城红花触动心事,想起许多前尘旧事,件件都如尖刀利刃,落地成伤。

兰柯王侧目对她一笑:“去便去了,多想何益。”

雪晴然点点头,依言抛开那些过往,低头去将手中地图再看一次。雪山的路极为复杂,便是这图上绘出的,也可能时时出现前所未有的危险。寒冷,雪崩,暗隙,大风,狼群,突发的病痛……

最终她收起了图。

“我已记熟了。”

燕歌在旁安慰道:“你虽在宫中滞留三日之久,但依你描述,凤凰木送你来时已走了近路,当比千红更早到兰柯。凤凰木应是极盼你去救人,才会冒险使出这瞒天过海的招数。”

雪晴然默默点头。这时车身微微一震,停住了。

三人都下了车,便看到不远处巍峨绵亘的雪山。

“姐姐,前面的路,要多保重。”燕歌取出车中棉袍等物,帮她一一穿戴整齐。

“这是你要的琴。”兰柯王将琴给她,“雪山酷寒,琴弦几乎无法拨动。如此,也要带上么?”

雪晴然点一点头:“别有用途。”

兰柯王已取过酒卮,双手递给雪晴然:“兰柯的商队会送你进山,但如今时间不对,他们也不能越过九重天规定的地方。这一杯酒,愿你和他平安归来。”

雪晴然接过酒卮饮尽,然后取过行囊背好,轻声说:“这世上的许多痛楚,我都已经一一尝过,雪山中的危险,想必不会更胜人世。”

说完,向他一揖,再向燕歌一揖,转身走向了茫茫雪山。

兰柯王在半天时间内召集了十余位王城中最有阅历的商队首领,护送雪晴然进入雪山。这些人一生来往于兰柯千山间,九死一生,换来余生安泰,若非国主亲自开口,他们不会在这样的危险季节入山。

一路上,一行人排着箭簇形的队伍在茫茫雪夜中前行。最初还可见到雪下伸出的植物,渐渐的便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白色。持续的沉默令人心头沉重,雪晴然想着千红不知走到了何处,心中愈发焦急。此行所过之处寒冷至极,她的琴无法使用,于她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等到这些商人离开,她便要一个人面对一切,总还是带着好些。

她抬起头,一望无垠的都是皑皑白雪,上撑着蓝得刺目的天穹。此时此刻,玄明或许也在这山中穿行。不知他冷不冷,累不累。

忽然衣领被人一把抓住。一个帮她背着琴一直走在她身边的人,将她猛地拖到一边,跌倒在地。

雪晴然愕然侧目,那人戴着厚厚的毛皮帽子,衣领裹得又紧,只能看到一双明亮凤眼。他并未理睬她的惊讶,只对着领路的人喊道:“茶二爷,您老人家选的什么路?”

那人闻声早已走过来,亦只能从眼睛看出是位上年纪的人。

“今年雪融得早,难免如此。秦老板,对不住了。”

雪晴然站起身,这才看到方才她踏下的地方正慢慢渗出水。原来此时他们正走在一条被雪覆盖的河谷中,她选的落脚处却是冰雪消融形成的缝隙。若非身边这人将她拎开,她就算不掉下去,也少不得要湿了鞋袜,届时在这雪山之中,她的苦头就大了。

连忙向对方施礼道谢。

领路的老人叹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清醒。秦老板,还请你们多照应这位姑娘。”

年轻人向他略略一揖,眉眼含笑:“您老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我都不习惯了。”

老人转身继续往前走去:“这是少国主托付的人,万一有了闪失,谁也赔不起。”

年轻人也跟上去,敛了笑道:“可少国主已说了只送她到祝皋雪山下,九重天的最外围。再往里走也是危险重重,一个姑娘家必定有去无回。如此,我们究竟为何要送她?”

没有回答。年轻人又说:“难道少国主是讨厌她,所以想要坑她?”

“秦老板,你要是活够了,请顾及一下我们这些拖家带口的人。”旁边一人接口道,“这些话传到少国主耳中怎么办?”

“这里只有我们,这姑娘又不会再出雪山了,哪里传得到。”

雪晴然听他意思是觉得她板上钉钉要死在雪山,顿时无语。想必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是一样货物,运到地方便是完成任务,死活随意。

忽然领路的老人回过头来,看着雪晴然道:“姑娘,行商的人走起路来没个头。你何时觉得累了便说一声,我们就停下休息。”

雪晴然说:“老人家,我不累,只求您走快些,让我早点进山。”

一旁的年轻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那老人却只点点头,继续赶路了。队伍又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脚步声。

天快黑时,一行人到了一处开阔地带。这时老人放下背后行囊,四处看看。

“时候不早了,今夜就宿在这里。”

雪晴然正想问这里是不是太显眼了一些,却见所有人都已放下行囊,抽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铲子,一声不吭开始在地上挖雪。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见他们将表层松软积雪挖开,然后在下面的冻雪上挖了个窄窄的洞。不一会,已经只能看到雪不断从洞口被抛出来,堆在洞口周围向一座小山。

天色渐渐暗下来。就在她快要看呆了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洞口冒出来,对她摆手道:“过来!”

这声音正是之前那年轻人。雪晴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觉那个洞口透出了微弱的光。那人又缩回去,洞中传来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跳下来。”

雪晴然犹豫了一下,做好摔在大雪里的准备,然后依言往下跳。

半空里便被什么接住。她一抬头,头上风帽顺势落下,露出了满头如丝长发。

片刻安静,凤眼薄唇的年轻人仍然抱着她,带了惊讶轻声说道:“好个美人——”

话音未落,雪晴然翻身下来,一巴掌抽了过去。趁着他捂脸的时候,将风帽严严实实遮在了头上,挡住半张面孔。

其他人难免笑了。雪洞之中别有洞天,此时所有人都已摘了厚重的帽子,围坐在火堆旁。雪晴然走到带路的老人身边坐下,低声问:“老人家,我们何时才到祝皋山?”

“少不得七日路程。”那老人摇摇头,“姑娘,你很急进山?”

“急得不能再急。”雪晴然低声说,“老人家,辛苦你们送我一遭,我却不知以后能不能再亲自道谢。”

旁边一人道:“姑娘既知雪山难行,为何执意要去?”

雪晴然默不作声。兰柯王已经告诉她,这些人对九重天极为敬畏,若知她是去救一个九重天认定的罪人,事情怕有不好。

那些人知道她不想说,也不再多问。白天里被御寒的毛皮遮住看不出,此时可见除却那位老人,在场人的穿戴无不是端严华贵,想来都是行商多年之人,精明得紧。

滚水和食物从火上取下,一一分给每个人。雪晴然尝不出自己吃到的都是什么,只为着明日还要赶路,才勉强吃完。也不知玄明现在在哪里,千红都给他吃些什么。

正凝神想着,忽然那些人又穿戴好御寒衣物,一个接一个朝着洞口去了。雪晴然忙跟着要起身,方才被她扇了一掌的年轻人却回头道:“我们是出去给你守夜,你就在这里烤烤火,睡个觉,等着明天赶路就是了。”

雪晴然说:“何至如此!”

“不如此,难道我们和你睡一起?”

旁边人叹道:“秦商雨,你嘴不那么贱会死么?”

被骂的人毫无愧悔之意,只笑笑看了雪晴然一眼,转身跳出了洞。

四下安静。雪晴然在毡毯上坐下,默默看着那个小小的火堆。耳畔仿佛又响起玄明含笑的声音,雪山中才是冷,篝火燃上一夜,旁边的冰雪才融一点点。

此时此刻,他冷不冷呢?雪晴然有些失神地想。千红常年出入雪山,想必是不怕冷的,他们会不会记得帮他加衣?

她想到心口仿佛有一根一根看不见的细丝在牵动,引得心也跟着一颤一颤。这浩瀚的雪山,该到哪里去寻他。

微弱的火光照着她的睡颜,醒时未曾落下的泪水,却在梦中肆无忌惮地渗过睫毛,一颗连着一颗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