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二二四 珊瑚珠碎芙蕖凋

二二四 珊瑚珠碎芙蕖凋

“陛下!陛下--”

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凤箫宫外声声响起,打破了夏竹林十数载的静寂。门前禁卫看着她散落一地的长发,漠然道:“陛下正在养病,甘太妃速速噤声。”

“我要见陛下!我没有帮宁太妃逃走,我是被人陷害的!求陛下将雁回还我!陛下!”

无人理会她的哭闹。忽然身后传来少女温文娇怯的声音:“蕖珊见过甘太妃。”

甘太妃回过头,便见到身穿着青翠衣裙的端木蕖珊。她的衣服上绣满大片芙蕖,映衬得莹润面孔愈发光彩动人。

“蕖珊小姐……救我!”她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爬过去牵蕖珊的衣角,“你是新雪亲王既定的王妃,求你为我说说情!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雁回!蕖珊小姐!求你了!”

说着便跪在雪地里,对着蕖珊连连叩首。仿佛她已全然忘了,面前的只是个普通官家的小姐。

蕖珊抽回衣角,轻声道:“是宁太妃的贴身宫女指认的甘太妃,太妃怎么倒要来找蕖珊了。陛下御体欠安,须得静养,太妃在此大吵大闹,未免太不懂事了。我看,太妃还是速回冷宫,免得惊扰了陛下。”

“蕖珊小姐,从前此地,是我帮你教训莲花公主,是我帮你出了气!你就念在我那时对你的好--”

“甘太妃说什么吓死人的话!”蕖珊微微皱起眉,“你欺凌公主,怎会与蕖珊有关。蕖珊与公主亲如姐妹,你折辱她,便是折辱了我。”

甘太妃顿时呆住。蕖珊一转身,快步走到院门口:“端木蕖珊应诏前来探望陛下。”

得了放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凤箫宫。

如今的凤箫宫,再不是从前的空寂。信皇妃住惯了这里,雪轻杨又因病来不及搬出去。于是太后和皇帝都留在同一宫中,此处也自然成了皇宫重地。以往只需通报一声便可通行之处,现今却都有重重禁卫把守。

蕖珊终究心慌,不禁摸了一下头顶玉簪。今日她已刻意整理容妆,穿了最好的一身衣服来面圣。宫中人人皆知雪轻杨与雪流夏手足情深过生死,如今流夏尚未归来,雪轻杨病中便唤她来,究竟所为何事?

思虑间,人已到了雪轻杨的棋室。

天近晌午,雪轻杨身披一件素白棉袍,静静斜倚在一张榻上。墨色长发顺着白袍流水般滑落,如同落雪般悄然无声。他手中犹有一颗白色棋子,不知是刚刚从棋盒中捡起,还是即将向棋盘落下。

满室弥漫的尽是药草苦涩。蕖珊有些畏惧地跪下施礼:“见过陛下。”

雪轻杨只凝神看着榻前棋盘,过了不知多久,蕖珊觉得双膝都已没了知觉,才终于听到他说:“你就是端木蕖珊?”

“回陛下,正是臣女。”

“好雅致的衣裙。”雪轻杨并未看她,“难为你出身微寒,眼光却很好。”

“臣女惶恐,只是生性\爱素净罢了。”

“哪里。”他的声音轻如落雪,“先帝在时,常赞你聪慧过人,心思机敏呢。”

“臣女不敢……”

“还说你知书达礼,又精通药理,擅长调制药草”

蕖珊浅浅一笑:“让陛下见笑了。”

雪轻杨伸出一只手:“看看朕的脉相如何。”

蕖珊诧异地抬头,他眼中有一层掩去一切的寒凉,令人的心如同落水般直陷进去,无法挣脱。她只得膝行到他面前,垂首去试他的脉搏。

其实她只是通晓药理药性,对于看病所知甚少。草草摆个样子,便推辞道:“臣女委实才疏学浅,不敢妄论--”

她突然顿了一下。

雪轻杨身边放着一样东西。

一支如同新雪般纯白无暇的,裹着一段金箔的玉簪。

她心中慢慢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本能地抬起头,便在雪轻杨的寂静眼中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影子。他眼中有天子帝君独一无二的威严,更有几分难以捉摸的乖戾阴冷。蕖珊立时想要往后退,却浑身发软,怕得几乎不能动。

雪轻杨看她一阵,慢慢放下手中棋子,转而拿起了那支簪。

“这是从前云映湖送给凤箫宫中两位双生皇嗣的百日礼。”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仍然很轻,“云凰的那支久已作了陪葬,流夏这一支,是留给他意中人的。”

“陛下……”蕖珊声音发颤,她不知面前这个人为何会令人如此惊恐。

“这支簪折了,自然意味着他也不会婚娶。”

蕖珊再次愕然抬头。雪轻杨微微牵起唇角:“骗你的。”

蕖珊却笑不出,连冷汗都出来:“陛下,真,真会说笑。”

“他自然还会有意中人。”雪轻杨点点头,将簪放到棋盘上,“天下总还会有那么一个女子,不嫉妒,不狠毒,不两面三刀,不恩将仇报……你说呢?”

“是……”

“这些日子,朕时常自责,身为兄长,对弟妹关心不够。”

蕖珊连忙说:“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十分操劳,宫中几位皇子公主,久已受陛下关照--”

“可朕最挂心的妹妹,重莲长公主雪晴然,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栽赃陷害,直至家破人亡,还要遭人投井下石,饮下百毒断肠散,九死一生远嫁周焉。”

他看也不看蕖珊惨白的面孔,长长叹了口气:“而这害她的人,至今还穿着她的衣服,觊觎着本该属于她的王妃之位。朕既没有保护她,也没有帮她报仇,真是让人好生懊恼。”

蕖珊早已面无人色:“陛下,这其中,定然,定然有些……误会……”

雪轻杨重新捡起那枚白色棋子扣在掌中:“流夏出走前,已经备下了重莲散魂饮,想要用那个迫害长公主的人试毒。但朕却觉得,这样做未免太便宜了她。端木蕖珊,你觉得呢?”

“臣女,臣女不知……”

雪轻杨淡淡一笑。

“此人有七罪。一罪在心地歹毒,设计牵连整个雪王府;二罪在恩将仇报,对晴然投毒;三罪在痴心妄想,拆散别人姻缘;四罪在为虎作伥,与宁妃结党;五罪在六亲不认,对自己的姑母都能信口陷害;六罪在不自量力,昔年竟想冒充晴然引诱流夏;七罪在知错不改,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这样的人,朕不一条条治她,怎么对得起天下人。”

蕖珊浑身发颤,瘫坐在地。雪轻杨慢慢伸出手,朝着她松开。那枚白色棋子,早已在他手中被捏成了齑粉,顺着指缝慢慢流下。原来那棋子他既不是要落下,也不是要收起,而是要碾碎出局。

“来人。”这两字如同深冬的雪花寂静落下,却可压得人如堕深渊。蕖珊再也撑不住,颤颤挣扎着去牵他的衣角:“陛下,臣女没有,臣女没有……”

雪轻杨抬眼看着门口:“将这女子送到王城西南那几条乞丐聚集的街上,让她安心要饭,了却此生。若有哪个泼汉穷叟愿意要她,就给她做个媒嫁过去。”

外面立刻传来匆匆脚步。他略俯下身,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对蕖珊说:“若敢寻死,朕就将你九族诛尽,人人千刀万剐。”

“陛下--”

门外禁军已经进来。雪轻杨轻轻合起双眼:“朕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有些恶心。从前重莲长公主饮过的半夏煎,寻出来给她饮了吧。”

“启禀陛下,长公主饮过的半夏煎,恐怕难以寻得了。”

“那便拔了她的舌头。”

“是。”

蕖珊本能地想要攀住身边几案,甫一伸手,便觉得腕上一凉。

红色的珊瑚珠串突然断开,如同血泪滴滴溅落地上。钻心刻骨的痛楚同时传来,蕖珊痛苦地叫了一声,方看到手腕上着了一颗银针,也不知是下了多狠的手发出来,几乎将她的柔弱皓腕刺了对穿。

“陛下饶我!陛下!臣女冤枉--”

青翠华服从地毯上拖过,急速浸过院中正在融化的积雪,一如当初雪晴然被人从夏皇子身边生生拖向藻玉宫地牢。院中一片寂静。蕖珊哭喊着挣扎:“陛下!臣女冤枉!求陛下看在三皇子面上饶过臣女--”

眼角突然闪过一抹苍然黛色。她惊愕地回头,便看到雪流夏聪慧俊俏的面孔。他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路过驻足的行人。

蕖珊突然有了力气,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三皇子救我!臣女冤枉!臣女什么都不想要!求三皇子看在先帝面上救救臣女!”

“传令,”他平静开口,“通知当日所有因先雪亲王冤案被牵连的人,就说端木蕖珊已经被重刑处死,让他们勿再不平。”

说罢转过身,朝着雪轻杨的屋子走去。

蕖珊的哭声在整个凤箫宫回**。她身上的美丽衣裳已在春雪消融的泥泞中染得肮脏,腕上伤口犹在渗血。

凤箫宫门外,甘太妃一边哭,一边拍掌大笑:“现世报!端木蕖珊,你这模样当真俊秀,你是要去雪王府做王妃么?哈哈!”

绝望的哭泣,怨毒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雪轻杨起身走到内室,在床前坐下,轻轻抚着一个青玉雕琢的瓶。

“阻人姻缘的人,该死。”

无人应他,青玉瓶静静立在床头,一如从前那个玉般温润静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