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二二一 天也妒,未信与

二二一 天也妒,未信与

玄明的手慢慢移到雪晴然腕上。原本微弱已极的脉搏不知何时变得平稳有力,她一向白得有些透明的面孔也不知不觉褪去了那种不真实的透明感,渲染起淡淡的血色。从小到大,他未见过她有此刻这般生机,简直如同换过了一个人。

“还痛么?”

“不痛。”她摇摇头,“只是有些累。”

玄明用衣袖为她挡住莲池上吹来的风,回头看了千霜一眼。这一刻他的眼神很冷,带了一层淡漠。

“你走吧。”

雪晴然听到这句话,只是略微点了一下头,便合起眼,向梦中去寻安宁了。

她不曾听到雪王府花园外无数弓箭手屏息待发的声音,也不曾听到许多向千岁城方向奔去的马蹄声。冰莲凋落,阳光静好,空气中传来早春冰雪消融的气息。她在这样温愉的气息里,在她最喜欢的人的怀抱中,安心地睡着了。

玄明看着她的睡颜,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王殿。

一夜之间,雪轻杨将先帝死前留下的人员布局完全推翻改过,以出神入化的速度翻出了所有被千霜后一案牵扯受过的先雪亲王旧部,并毫不迟疑地一一起用。如同星火点点照亮了黑暗,原本为白朝趁机夺去的东南一隅以破竹之势被渐渐收复。只是自千岁城起,西南大片国土仍在周焉手中。白夜久已离开,却留下了白秀继续与城内守军对峙。

“陛下,”一位老臣颤巍巍上前,“如今暂得安稳,陛下诚宜早些让先帝入土为安。此前后宫一干重犯,也应及早处置,以全力应对周焉。”

“后宫之事,自有后宫女官掌管。”雪轻杨咳了一声,面色有些不好,“以后前朝和后宫,不要再夹缠不清。”

“臣惶恐。”那老臣犹豫了一下,“但有一事,是臣等一致商定后,认为定要请陛下三思的。”

半晌,雪轻杨说:“既然你们商定了,显然不需要朕再三思五思。”

阶下人本因垂老得了他的免礼特许,闻听此言却顾不得,慌忙跪了下来:“臣等不敢。臣言辞逾越,望陛下恕罪。陛下……陛下自行定度即可,臣等只是提起罢了。”

不知为何,这新帝寒凉的眼神,多年默而不发的隐忍,还有突然即位的隐情,都令朝臣们感到恐惧。许多朝臣都已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某些同僚,甚至宫中宫人,竟然对一向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二皇子即位毫不感到奇怪。自从夏皇子出生,宫中便少有人再提起杨皇子。这十几年中,他静静守在凤箫宫的竹林深处,究竟都做了什么?

雪轻杨的声音如落雪般坠在殿前,却足以压垮每个人的神经。

“提吧。”他说。

“是……”跪在殿上的老臣冷汗都快渗出来,“陛下恕罪,先皇一生贤明,近年却,却……”

“你说吧。”

汗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坠落声。

“近年所做许多事,与从前并不,并不一致。臣等商议……臣等愚见,这许是……后宫中有人惑乱君主,恃宠生骄,枕侧妖言,以致先帝受到蒙蔽。”

雪轻杨抬起眼:“朕已经发落了宁妃,一介妇人,若无母家怂恿,怎敢如此无德。此事休要再--”

“陛下,臣等所言并非苏氏。”老臣连忙说,“乃是宫女出身的妙妃杨氏。”

旁边又有三四人起身到阶前跪下。

“陛下,杨氏日夜不离御侧,深得先帝厚爱,却行止不端,妄与朝政,甚至怂恿先帝迁都,以致民心动摇,连先帝驾崩,都没有百姓为其祭拜。如此妖妇,没有资格为先帝殉葬,按律当杖毙殿前,以儆效尤。”

“杖毙殿前。”雪轻杨用极轻的声音重复了一次。

“是。此外……”几位朝臣互相看了看,“杨氏出身凤箫宫,又值芳华妙龄,若不重刑处死,怕于陛下也有不利。传扬出去会说陛下……”

满殿寂然。

“……聚麀失德。”

雪轻杨露出极浅淡的一笑:“你说什么?朕没有听清。”

他的脸色白得像外面正在融化的雪。王殿高檐上的冰凌被阳光照得通透,透明的水珠一滴滴坠下,像一串晶莹的泪。他遥遥望着那些闪光的冰凌,觉得有些刺眼。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敢真的重复一次那刺耳的词。

“处置了宁妃,再处置杨氏。”他终于点了头,“不过在她们之前,还有朕的长兄,雪千霜。”

“雪千霜竟欲行刺陛下,更重伤长公主,罪无可恕。陛下仍唤他兄长,实在是宽厚仁孝之至。”

雪轻杨微微牵起唇角,无人能看透他寒凉笑容下的讥讽:“朕平生最看重礼法伦常,就算他下了地狱,也还是朕的长兄。”

“雪千霜没了琴,便无威胁,现已被收押狱中听候发落。忤逆犯上,按律当剐。”

雪轻杨想了想。

“朕不忍看手足受难。还是……将他送入皇陵思过去吧。”

“陛下仁厚。”朝臣慌忙说,“只是怕他会不知悔改逃了。”

“给他饮些曼陀罗。”他不紧不慢地说。

入夜还是有些寒凉。雪晴然半夜醒来,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极长的梦,却又回想不出梦到了什么。玄明就在她身边,单手支颐,静静地看着她。

“我已不痛了。”

“我们走吧。”他突兀地说,“去兰柯,或是去寻郡王。横云早已不是我们的立身之地。”

“这是从前千红来的时候,云锦花对你说的话。”雪晴然对他笑了,“你瞒着我去和他们见面,没想到我也会跟去吧。”

玄明点点头:“那时我听说念君颜得了百花图,知道千红可能有难,所以才去一见。”

提到千红,他背后有些生寒。雪晴然浑然不觉,依然在回想当日事:“那时我听到你说,你在横云还有两件事,做完了就走。这两件事,现在已完了么?”

玄明握住她的手:“其中一见是等到你终生有靠,已经等到了。”

两人都笑了。雪晴然又问:“另一件呢?”

“去向端木杨索回我姐姐的骨灰。”他轻声说,“借你的长公主威名用一用,行么?”

“不如我去借杨皇兄的皇帝威名用用……”

两人正低声说话时,忽听外面遥遥传来一阵哭声。玄明先分辨出来:“是宁皇妃。”

雪晴然的听风本领历来很好。两人都不说话,隐约听见宁皇妃又惊又怒的声音道:“金坠,枉我待你情同母女!你竟然……”

雪晴然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听到这里却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金坠是宁皇妃的心腹亲信,连君颜都这样说了,怎么现在是窝里斗?

玄明看着她努力倾听的样子,不禁笑了:“那么想听,过去看看就是了。这个金坠是咱们的老相识,我也很想知道她那么处心积虑要坑害藻玉宫的人,究竟为了什么。”

雪晴然有些惊讶:“她怎么会坑害藻玉宫?”

玄明没有回答,起身披上衣服。当时他和羽华也没怎么避人,羽华一院上下哪个不知公主屋里出了事,却偏偏没有传到宁皇妃院里去。是谁有这通天的本事,竟能将消息完全截断,任由羽华毁了自己的名节。

两人散步似的到了宁皇妃所在冷宫。里面灯火幽暗,四下里的人都一早被打发走了。玄明见墙内有棵大树正好做遮掩,便将雪晴然悄悄拉到墙头上,两人一起坐在墙头看里面的事。

宁皇妃手脚都被绑起来,显然是为了防止她寻死。她的美貌容颜,已经在这寂静冷宫中变得憔悴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带着明亮的恨色:“金坠,你骂完了?羞辱完了?那就告诉本宫,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你从何时起背叛了本宫?”

雪晴然不禁感慨于自己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