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八九 入骨相思知不知

一八九 入骨相思知不知

雪晴然从前所未有的黑暗混沌中醒来,一时只能看到许多模糊明亮的光影。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精力耗尽的空虚感,仿佛她的命,她最后的生命,正在以清晰可辨的速度一点一滴慢慢流失。

她依稀记起,从前似乎也有过这样一次。只是那时她的生命还像是满满的,充满了欢愉和温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自欺欺人地唤道:“父亲,母亲……”

没有回应。眼前的光亮似乎清晰了些,可以分辨出的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她重新合上眼,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念道:“玄明哥哥,咱们去城南看花吧。我不嫌你和小凤吵……”

说着说着就停下来,冷冷地对自己笑了一声。

忽然有人在她耳畔轻声唤道:“莲儿。”

她吃了一惊,微一抬头,额角顿时擦在什么东西上,有些疼。不禁哼了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揉。这一抬手,却又磕磕绊绊一路碰着什么东西,老是到不得额头上。

她有些懊恼地睁大眼睛抬头望去,这次什么都很清楚,她不是躺在枕上,是坐着倚在玄明怀里。这一抬头又碰痛了额角,原来是他下颌上一片胡茬,也不知是多久没收拾了。

她立时呆住,林林总总一切前缘后果慢慢跟着在脑海中连成一串变得清晰,不禁想要起身离他远些。略微一动,又觉得另一只手中塞着什么东西。她诧异地低头望去,原来是张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纸。仿佛那人将这纸塞到她手里时是咬牙切齿要把它嵌到她手上一样。

她默默将那纸打开,看见皱得不成样的纸上开头便是两个清晰端整的字--

休书。

目光移到纸张另一端,看到的是白礼的名字和印章。

事情在一瞬间变了几变,她想了想,回头看着玄明。

玄明慢慢将她拢回怀里,一手取出样东西。黑白疏落,正是她最宝贝的,原本想要给他的墨莲巾。

“莲儿,这块巾还能给我么?”

雪晴然猛然抬头,愕然看着他。半晌,眼中泛起了悲怒之色:“玄明,你可怜我……”

玄明低眉看了她一会,伸手将她腮边一丝乱发理过耳后,这才轻声说:“我十二岁进雪王府,不寻仇,不回雪山,不离开横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可怜你,还是思慕你,你真的看不出吗?”

雪晴然呆呆怔住,苍白的脸颊上终泛起淡淡血色。

“可是你……”

“你将这块巾拿给我的那天,我实在欢喜得心都要飞出来了。我连做梦都不曾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雪晴然蹙眉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终归化作了难以言诉的怨:“可是你说不要,你把它还给我了!你都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横云,你却不肯要它!”

“云家是雪山里出来辅佐横云的,我对横云反戈相向是重罪,千红会来责罚我。”玄明低下头,将她紧紧抱在手臂间,“我不怕责罚。可是如果我们做了夫妻,你就一样是云家的人,一样要受这样的罚。千红本是九重天的行刑人,他们世世代代走遍千山,实是为了巡检雪山各族的后辈行事。莲儿,你说了没什么比报父仇更重要。我怕你为雪王爷一辈子不甘心,我也怕你要面对千红的刑罚,所以就将巾还了你。莲儿,我知错了。我不想还的,我不情愿还的,就算是赔上性命,我也不舍得还了它。都是我不好……”

许久的寂静,雪晴然将脸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到她哭了。否则他一定更觉得她柔弱,弱到即使是和他一起都不能承担千红的责罚。他只想让她遇到喜欢的想做的事,不好的事他都要一个人背转了身去,一个人苦苦撑着。

她用力抓着他的衣襟,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更平静一些:“既然如此,今天为何又来要它……”

他答非所问地喃喃念道:“你一走,就像心被挖走了一样难受。”

雪晴然再也撑不住,低声哽咽道:“玄明,这是你还我的。以后不要你什么事都替我做主!”

“恩。再也不了。”玄明应了一声,很轻,“等我们一起报过了仇,就远远地逃走。天下那么大,总能寻到个连千红也寻不到的地方。”

雪晴然点点头。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屋里一时间异常安静。然后玄明率先想起了这还是人家白礼府上,便收起了巾,低头道:“那我们回去吧。”

雪晴然点点头,先将白礼那张字迹工整的休书小心折好,折完后左右看看,也塞到了玄明怀里:“帮我拿着。”

忽然想起了白礼,不禁有些脸红。如此一番胡闹,算下来亏欠了他许多,还不知今后该怎样还上。只怕她不仅伤了白礼,也伤到了他的几个王妃。

玄明看出她心思,便说:“今时今日之事,我会和礼王算清。”

说罢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雪晴然惊道:“这一路出去,要路过他那三个王妃的院子……”

玄明认真想了想,平静地说:“这样就不必再来说了。”

雪晴然觉得他这一刻简直是白夜附体了,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缜密细致,忙说:“我,我不好意思。”

“谁敢笑你,杀了他。”

雪晴然赶紧闭了嘴。玄明抱着她快步向门外走去,一边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实在等不及要带你回去。”

初夏的清晨,阳光正好,舜华院外的木槿花如同锦缎般绚烂铺开。两人穿过晨光花香,穿过世上人的眼光。雪晴然有一瞬间非常懊悔,自己不该那般任性,害他今后要被人背后指点,说他要了个给人做过妃妾的女子,甚至还连累了白礼--

身体突然近乎飘了起来。她连忙双臂抱住玄明肩颈,定神一瞧,原来是他走到无人处,竟抱着她连转了几圈。

他是不是疯了的念头一闪而过。

玄明终于停住,俯在她耳边轻声说:“莲儿,我从没有觉得这样开心过。”

雪晴然笑了,伸手在他额角抚了一下:“你累不累?我自己走,你扶着我。”

玄明笑笑,继续向前走去。

“我不累。怎么会累。”他笑着说。

雪晴然乖乖缩在他怀里,任阳光轻轻抚着脸庞。好一会,她忽然轻声说:“我记得那一天还下了雪,怎么一转眼花都开了。玄明,我睡了有这么久么?”

“恩。”他牵起唇角,“做了梦么?”

雪晴然凝神想了一会。

“梦到我躺在江底。”

“江底?”

“恩。水很凉,一直冷得想发抖,可又好像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玄明,会不会我死了以后也一直这么冷?我怕……”

“不会的。”玄明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不会的……我会一直抱着你,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冷。”

雪晴然微微合起眼,惬意地笑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