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七九 就像你一直都在

一七九 就像你一直都在

又一片烟花倏然绽放。雪晴然的手不知不觉松了,手中的栗子连着滚落了好几颗。

玄明将她的手和栗子一起握住放稳,温和一笑。

“祝辞的意思,历来国君只会在传位前告知新国君。这些事,雪擎风是不知道的。先帝看云氏子孙凋零,心怀愧疚,便放我爹和伯父离开朝堂,祝辞的内容只告知了他欲立为太子的儿子。”

雪晴然怔怔重复他的话:“他欲立为太子的儿子……不是雪擎风?”

“恩。”玄明点点头,“是死去的雪苍言。”

远处的烟花愈发绚烂缤纷,仿佛水面绽放的朵朵莲花,全然不问水底这黑暗深沉的俗世。耳畔有模糊的歌谣在轻响,温暖的声音催人泪下。

莲儿,这是你四皇叔雪苍言的遗物。

从前他最喜欢晗光郡主的舞……

苍言若还活着,也会喜欢你和梦渊……

雪晴然低下头,轻声说:“若他没有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雪王府不会,水月茶庄也不会。”

玄明安慰地将她挽在臂弯里,声音里没有悲伤,也无忿恨:“君王之心素来如此。雪擎风做太子时,也被人称作忠义仁孝。”

“若然如此,先皇怎会想要另立太子?”

半晌的安静,只有冷冷的夜风吹过身边。玄明终于无声地叹口气:“正是看出他空有才略却少仁义。可是当年雪苍言突然死在了边关,事已至此,再行追究,动**不安的还是横云自己,其余的皇子也不能再替过雪擎风,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雪晴然抬起头:“云庄主说四皇叔是被雪擎风害死的。”

玄明没有应。好一会,转而问道:“公主,我从前也听你提过。你怎会见过我爹?”

四下寂然,只有雪花无声落下。许多往事一起涌上心头,翻涌纠缠。玄明将所有东西都接过去自己拿了,这才继续往前走。雪晴然说:“那一天,父亲带我出去玩,中途被急急召去宫中,将我留在了酒楼里。我等不及出去时,就看到了整个云府的人……”

那一天的事就像雪王府被抄封时一样,是她永生不会忘却的光景。她避开血流成河的凄惨情形,单讲了她和云映湖在云府的种种。两人最后做的事是将六公子的衣物移走。之后云映湖将红手串给她做信物,念着一个名字合上了眼。

容儿,我又做了错事了。

玄明唇边泛起个浅浅的笑意:“容儿便是我娘,那个手串是我娘生前带着的。”

他低头望着地上薄薄的积雪,眼神中没有任何怨怼之色,只有小心克制的怀念:“我还不记事时,她就过世了,是我姐姐将我养大的。可是背着夫人的时候,我爹经常讲起她,说她是个心地温柔的人,只是太过正直,处处为难自己。她说我爹既然已经和夫人拜过祖宗天地,便要一辈子对夫人好,别的女人,不管有多喜欢,也没资格再爱,因为那是他背负的义。我二哥也说,当年我娘一人带着我在兰柯,说什么也不肯进云府,也不跟我爹见面。后来我爹留在兰柯不走,她怕因此伤了他和夫人的和睦,这才进云府做了姐姐的侍女。”

雪晴然愕然道:“做侍女?”

“虽然如此,想必夫人还是怨恨她。四哥也是旁人所生,夫人对他虽然冷淡,却不为难。至于我,”他微微笑了一笑,“除了二哥,没人敢和我兄弟相称。每年迎春节时祭祖,我都不能去。我七岁时,二哥把祭祀用的点心偷了给我吃,夫人看到了让他到外面跪到认错,谁知他死活不肯。大哥去求情,也被罚和他跪在一起。幸好我爹回来了,这才作罢。不等入春,二哥就跟着庄上的商队走了,夫人也伤心得大病一场。想来若非如此,我倒还保不住这条命。”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走路。没有多远,便看到了灯火阑珊的行馆。

这一天筋疲力尽,雪晴然回到自己房间只想快快倒下,不想又有人敲门。棠梨打着瞌睡去开了门,回头道:“公主,是云公子。”

玄明进来将一碗热热的杏仁茶放到桌上,就要告辞。雪晴然本来看到有东西吃甚是欢喜,正要去取却见他要走,连忙吩咐道:“棠梨,烦你再去厨房寻一碗来。”

玄明说:“我已--”

不等说完看到她的眼神,又咽下了。

想了想说:“棠梨回来这一碗都凉了,公主先喝吧。”

雪晴然双手拢在细瓷碗上,却并不动里面的东西。片刻安静,玄明忽然有些迟疑地说:“公主。”

“恩?”

他似乎颇有顾忌,好一会才迟疑道:“上次在云宅,公主将那个手串还了我,还说……”

雪晴然心头一颤。她万万想不到玄明会再提起此事。霎时间站在羽华门外的光景又闪电般穿过脑海,心思几转,还是低声说:“为何要提这些。”

玄明说:“公主若是生我的气,怎样对我也好。那个手串,是我爹亲手给了公主的。我想……”

停了停,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小心放在桌上,正是那个朱红色的手串。

“请公主留着它。”

雪晴然心中五味杂陈,脱口道:“就只因为是云庄主的意思么?若是如此,他当初给我的时候本就是想着有一天拿给你看的。”

玄明此时纵然想破头也难以想透她的话,只觉得她像是不想要,可又不拒绝得十分干脆,绞尽脑汁,只好字斟句酌地说:“我娘只留下这么一样东西,放在别的地方,我都觉得不好。公主是不喜欢这个手串么?”

雪晴然微微偏起头看着他:“为什么放在我这里就好?”

玄明说:“因为我……”

他略一抬头,这才发觉雪晴然正在看他,那眼神倒像是从前也有过。他突然想到从前在藻玉宫中,一夜烛影摇红,他亲手将流云的图案刺在她身上,之后她来帮他抚眉,便是带了此时这样的温柔神情。

他顿时无法思考,喃喃地说:“因为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若你戴了它,就像我一直都在……”

突然醒悟自己在说什么,本能地掩住嘴,起身向她一揖:“公主,我没有别的意思--”

雪晴然慢慢拿起那个手串递给他。

玄明忙接过来,嘴唇轻微抿起,掩住难过。却听她说:“既然如此,你来给我戴上。”

他惊讶地望去,见她正伸出一只手等着,连忙将手串戴在她腕上。

就听到她轻声说:“这样,就好像你时刻都在我身边了。”

门扉响动,棠梨端着一碗杏仁茶和几样点心进来,有些惊讶地说:“怎么公主那一碗还不喝?不够甜么?我去帮公主加些糖。”

玄明将她新端来的那一碗热饮放到雪晴然面前,将那碗凉的换到自己面前,含笑道:“不用了。”

雪晴然说:“那都凉了……”

玄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傻气笑着说:“不凉,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