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五四 心字成灰夜雪中

一五四 心字成灰夜雪中

因了周焉后之事,这一日朝中并未议及其他。不过出于礼仪道了贺,便草草退朝了。雪晴然随着众人一同退出王殿,重新进入无处躲藏的寒风中。周围的人都装作看不到她,如潮水般急速散去。甚至,连唯一跟在她身边的白夜,现在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将手也放到颈上那一围狐裘中,以求得到一点温暖。风雪依旧,她发出一个半是笑半是叹的声音。

“晴然。”

雪晴然闻声站住,却难以抑制寒冷带来的颤抖。未及回头,已有人将厚重的披风裹到她身上。寒气倏然退去,她转过身去,夏皇子将拢手也放到她怀里,黛色的眼眸让人想到冬天过去的情形。

“流夏……”她感到有些意外,“不去和周焉人呆在一起行么?”

“一个随从都没有,让人怎么放心。我送你回家去。”

“家……”

夏皇子听出了她声音中难掩的悲凉,不禁回头朝着皇宫深处望去,然大雪纷飞,看不到任何一个清晰的人影。他如幼年时一般,默不作声地拉住她的手,向着宫门走去。

“流夏。”雪晴然唤了他一声,慢慢抽回手来,“我自己回去就好。我知道你也很忙。”

夏皇子的手忽然落了空,在寒风里划出一个落寞的弧度。他怔怔回过头,平素的伶牙俐齿,此刻只能唤出一句全没意思的唤:“晴然……”

雪晴然对他浅浅一笑,就要离开。忽然她又停了一下,认真问道:“杨皇兄近来身体可好?”

夏皇子点点头:“还好。”

“烦你转告杨皇兄,晴然很久都不能去看他了,请他好好保重。”

说罢再一笑,转身离开。

这一日的藻玉宫,与平时并无不同。

宫人照例早起洒扫,翠暖遵宁皇妃的意思,折了几枝红梅回羽华屋中,却见玄明正立在门前,肩上已经落了许多积雪。是日天朗气清,落雪已是前一天的事情。翠暖讶道:“莫不是在此站了整晚?”

玄明低声说:“还敢跟我说话?”

翠暖一时无声,默默向他欠身致礼,这才慢慢走进屋去。

羽华已经梳洗完,见到她来,嫣然一笑:“翠暖,伤可好些?我正想叫你。”

翠暖不敢应声,头垂得极低。前日她醒来时,一个人躺在外面厢房。身边空无一人,连碧秀都被羽华支了出去。只有玄明端着一碗参汤等在一旁,更帮她包扎了膝下伤口。虽然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冷着脸不说话,但她情知羽华断不会拿出这样东西给一个宫女,那参还不知他是靠什么手段得来。此刻她依然浑身无力,每走一步都出冷汗,但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又欠了他的。她在宫中这么久,早已将宫中诸人看得通透,却唯独看不透这个侍卫。他做的事看似沉稳从容,却又每一件都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羽华说:“方才盥洗的水已经冷了,去换一盆来。”

翠暖忙放下手中花束,忍着伤痛去换了盆温水来。羽华已捡了那束花把玩,不等她将水放下,忽又笑了:“不用放,端来。”

无人知她意思,翠暖只得端过水来。羽华将手中花枝一折两段,重重摔下。然后推门而出,快步行至阶下,对玄明柔声道:“冷么?”

玄明没有回答,羽华回身端过翠暖手中水盆,猛地将整盆水向他兜头泼去。温水一瞬间驱散了整夜的寒气,又在下一个瞬间带来刺骨的寒冷。玄明打了几个寒颤,连声咳嗽起来。

羽华扔掉水盆,切齿道:“丧家犬,若没有我带你进宫,你要么早被浸死在了雪王府的莲池中,要么就是被三皇兄设计枉死。如今你愈发有本事,敢串通外人来算计本公主了!玄明,你是早就活腻了,想去陪姜凤做一双鬼夫妇了吧?”

她朝着院中一指,声音已怒极:“去,跪到有风的地方去,好好清醒清醒,想想谁才是你的主人!”

在玄明走过去的时候,有人领着另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进了院子。羽华收起怒色,转而微笑道:“翠暖,你看那侍卫,他生得如何?”

翠暖抬头看了看,迟疑着说:“回公主,奴婢以为,他,他相貌甚好。”

羽华说:“此人名唤卿粱,是当朝一位将军的远房侄子,文才武略都很了得,性情却是难得的文静。”

翠暖不敢应声。羽华又说:“你要如实告诉我,你对玄明,可有思慕?”

翠暖顾不得腿上伤口,立时跪在地上:“公主,绝无此事。我若有此心,不得好死!从前我是想他娶碧秀,但现在已知道他是个指望不了的人,公主明鉴。”

羽华专心看看她眼神,然后点点头:“我看你说的是心里话。”

说完,款款走到门前,对那年轻侍卫笑道:“我将自己的侍女翠暖嫁与你,你务必要对她好。她说要什么,你就要给什么,她没说,你也要自己揣摩着给,莫要被我听说有任何做得不对。”

满院寂然,那年轻人虽深感意外,也只得恭顺地应道:“是。”

羽华回头道:“我已在宫外找了一处住所,翠暖,你寻个好日子搬过去吧。以后就只当白天的差,晚上都不必入宫。”

翠暖谨慎地低着头道:“奴婢愿尽心尽力侍奉公主,不敢有他心……”

羽华走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耳语道:“此事算我伤了你的赔礼。从今以后,和你的如意郎君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别再多管闲事了。”

翠暖不愿留碧秀一人在她身边,亦不相信她的话。然凭着对身边这公主多年的了解,她哪还敢再多言,只得强咽悲色,低下头轻声道:“公主对奴婢一直都是最好的,谢过公主。”

这晚,人人皆知羽华院里的翠暖得了公主赐婚,连旁人亦沾光得了羽华许多赏。一时间,人人都是一副少有的笑脸,说起公主的好来。

夜阑人静,羽华方才独自来到庭院中。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大团大团的雪花疾速坠到地上,却不发出任何声响,正是一副奇异景象。她走到玄明面前,微微一笑:“我本以为翠暖对你有意,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你要对人好,可该看对了人。对她再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别人的。”

没有回答,她又说:“跪在这里,很有趣吧?翠暖有没有赏你一杯喜酒?”

还是没有回答,羽华伸手想要将他拉起来:“你给我记清楚,敢这样算计本公主的人--”

一声钝响,玄明整个人倒在了雪地里。积雪触到他**在外的头颈,倏然融化。

羽华吓得向后退了两步,许久,才慌道:“来,来人!”

翠暖听到唤,连忙带着碧秀从屋里跑出来,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瞬间就褪尽笑颜,兀自蹲在雪地里去探玄明的额头,旋即一抖缩回手来:“公主,他病得着实厉害。若不请个大夫,怕是……”

羽华扬起眉:“请大夫?你想惊动整个皇宫么?把他送回屋里,换身衣服就是了。”

说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碧秀愕然地看看她的背影。翠暖低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起来!”

两人费力地去拖雪地里的人。玄明已半是昏迷,口中犹自轻声念着:“公主……”

碧秀说:“她已经不要你了,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