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三九 人世几回伤往事

一三九 人世几回伤往事

“……雪慕寒押送天牢,雪王府亲王、王妃以下,男子满十二者投入莲池杀无赦,其余人等流放戍边。雪晴然素以妖言惑众,赐半夏煎一盏毁声,留居雪王府。因与端木蕖珊联合举罪有功,忠心可鉴,特赦免侧妃端木槿,改归苏尚书,封温惠夫人……”

端木槿怔怔抬起头:“什么……”

来人正是苏尚书幕僚,向她一揖道:“恭喜夫人,从此可与雪慕寒撇清瓜葛,做苏夫人了。”

端木槿急道:“我并未与端木蕖珊合谋陷害雪王爷--”

“事到如今,夫人还怕什么。”那人说着收起圣旨,向旁吩咐道:“动手。”

顷刻间,冰莲池畔哭声震天,直上重霄。四周响起抄检府中物什的声音,禁军源源不断地涌入花园,将侍卫仆隶不由分说拖拽到莲池中扔下。稍有反抗,则会被乱刀砍死,再行投下。几个侍女慌乱中走错了方向,也被活活扔下莲池溺死。千古莲池的寒气封住了浓重的血腥,却封不住一府上下的号啕恸哭。

到如今时节,雪晴然反而只是带着梦渊跪下,安静地朝着雪亲王叩首三次,再不对他哭闹。雪亲王已带上沉重的镣铐,只对她点点头,轻声嘱咐道:“以后,永不要再信姓端木的人--”

“雪王爷!”端木槿悲唤一声,跌跌撞撞扑到他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脚踝,“黄天后土在上,端木槿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有负于你的事!若有半句假话,我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雪亲王并不应声,即刻要走。端木槿失声痛哭:“雪王爷,你要怎样才肯信阿槿一回!你要怎样才肯将阿槿当一回亲人啊!我为你空守闺中多少年,不顾颜面断绝父女恩义,难道都是为了一朝背叛你!雪王爷,你要怎样才肯看阿槿一眼!”

雪亲王仍不看她,只淡淡地说:“你与我撇清瓜葛,最好。”

四面皆是纷乱悲声。端木槿仰头看了他一阵,猛然放开手,回身将梦渊抱在怀里,悲泣道:“梦渊,从今以后,长姊为母,你要听从姐姐每一句话!”

说罢站起身,几步便跑到冰莲池边,含泪回首道:“雪王爷,阿槿不知蕖珊之事!”

谁也来不及再去拦住她。这个一生委屈隐忍的女子,毫无迟疑地举身跃入那千古寒池。从此她再不必揣摩着谁的心思活着,再不必为一个久已逝去的女子谦卑低头,再不必那样隐忍痛苦地爱着一个人了。

镣铐喧响。雪亲王想去救回她,却被多少双手拉住。他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颤声道:“阿槿,我哪里会不信你,我只是不想再拖累你……”

不等说完,已被人朝着花园外拉走。待要挣脱,却早因曼陀罗如蛆附骨的毒而力弱不堪。那高大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禁军的重重身影中。

雪晴然亦因要去救端木槿,被许多刀剑逼退,回头时雪亲王也已不见。她将梦渊拥到怀里,听着孩子不似人声的哭喊,浑身发颤。雪亲王走了,端木槿死了,无数人被溺死在冰莲池中。而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

一双手突然拽住她的手臂。她怔怔抬头,见到一张陌生面孔。那个禁军沉声道:“公主,速将雪郡王交出来,莫要徒惹灾祸。”

“他只是个孩子。”雪晴然盯住他的眼,“你们想要怎样对他?”

“按圣上旨意,一样要流放戍边。”那禁军仍朝着她伸出手,“公主,莫要于人于己为难,你一己之力,断然保不住弟弟,只会连自己也害了。”

雪晴然笑了一声:“你便来害我吧,将我也投进莲池去,让我一家团圆。”

那禁军踌躇着不愿动手,却有一人从旁抽出刀来,直接朝着她劈下。这时一阵烈风呼啸而起,凝结成一道道利刃,将那人一击倒下。

白夜在雪晴然身前站定,压低了声音:“公主,来人中混了许多身份不明的玄术高手,多半是冲着你来的。留郡王在身边,会害了他。”

雪晴然说:“小白,求你带着梦渊走,不要管我了。我--”

“不要任性。”白夜冷冷地呵斥道,伸手将梦渊抱离她怀中,“今夜此地或许就是我白夜葬身之处,却因受人所托,誓要与你同生共死。你若还当自己是我结义的妹妹,就不要让我枉死在这里。”

“你不想死就走!我就是要任性,我就是要死!没有父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白夜将梦渊放在一边,对还在啼哭不止的孩子正色道:“在南方,你这样大的男孩已经要离开父母,独自生活。你若不想害死姐姐,就跟着这些人走,自己想办法活命。”

梦渊被他的冷傲目光震住,一时止住了哭声。好一会,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举起一样东西:“梦渊不想害姐姐,想要她和从前一样高高兴兴。”

清冷月光下,孩子将手中那片小小的金色叶子放到白夜手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若你我都活着,我会让你和她团聚。”白夜认真收起叶子,随手将他推到方才那禁军手下。旋即回转身,将仍要去抢回他的雪晴然拉住,劈头打了她一巴掌。

“雪王爷还没死。就算死了,也只有你能为他送终。”

说罢拉起她的手,朝着花园围墙跑去。身后追来数人,皆被他玄术击退。雪晴然被迫随他跃到花园墙上,不料迎面而来的是骤雨般的羽箭。

她尚未完全回过神,见此情形只能出于本能用手去挡。白夜猛一翻身,抱着她落回园内。

雪晴然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借着淡淡天光看到他身上有一支箭,一直没到箭羽。

“小白--”

霎时间,她忘了周围所有一切。身边哭喊,池中亡魂,她全都顾不得了。只因白夜玄术高绝,若非为了她,断然不会中这一箭。她绝望地将白夜扶起来,唤着他的名字。

许多人看到这光景,立即有一些过来,想要趁机袭击他们。白夜倚在她肩头,冷眼看着来人,竭力抬起一只手。

罡风四起。连雪晴然亦受不了那风的暴烈,背过脸去躲避。待她回首,想要杀她的人已尸横遍地,剩下的则无不惊疑散去了。

白夜撑着最后的力气,抓起她的手道:“活下去……”

雪晴然不住地点头,每点一次头,就有一串泪珠打落。白夜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不许你……死……”

他的身子沉下去,雪晴然拼命抱住他,怕得声音也发不出。这时禁军们完成了杀戮之事,为首的那个将一个青玉盏凑到她唇边:“公主的半夏煎,趁热喝了吧。喝下去,就不会哭了。”

雪晴然含泪轻笑一声,接过玉盏,一饮而尽。

禁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开始搜检府中的东西。周围全是尸首,白夜静静躺在她膝头,悄然无声。喉咙如同火烧一般痛楚,她略试了试,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她对着昏迷不醒的白夜抱歉一笑,将他的青纱额带再紧一紧,便起身来到莲池畔。

远处依然传来什么东西翻倒或破碎的声音,她已听不到。她的耳畔,只剩震耳欲聋的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