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二九 夜雨残烛照妖娆

一二九 夜雨残烛照妖娆

大雨倾盆,并无雷声,却因此愈发令人烦闷。寝殿内灯火通明,侍者却尽数退下了,只剩一个素衣女子,默默陪坐在棋桌前。

皇帝将手中棋子放下,略略摇了下头:“好一盘迷局。”

女子端过一只茶盏,双手送上:“陛下,今夜凉,喝些姜茶暖暖吧。”

皇帝接过茶盏,沉默许久,却只将它放到一旁。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宛若梦呓:“皇后从前最喜欢这茶。可这些年来她为了不让我认出,竟告诉我说喝了会吐。她为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我竟都不知道……”

女子起身在一旁跪下:“臣妾糊涂,惹陛下不悦了。”

皇帝淡淡一笑,将她挽过来环在身边:“自她走后,我日日夜夜都不悦,就只有和你相处时才得片刻安宁。妙音,若你都让我不悦了,那我这皇帝做得可全无意思了。”

妙音并不应声,只轻轻伏在他膝上,面孔却朝着棋盘。片刻,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拈起一枚黑子放了上去。

“有一事我早就想问,你如何从不肯择白子?”

“白子为阳,黑子为阴,而况白子先走,臣妾不敢僭越。”

“僭越……”皇帝将这个词念了一遍,将一枚白子重重落下,“僭越之人,已被我牢牢关押起来了。”

“听说此事有念丞相打理,陛下切勿再劳神劳心了。”

“丞相确实为横云做了许多事。”皇帝点一点头,“只是他身子弱,此次江夏洪灾本想交由他治理……也难怪他不肯去。”

“丞相自从痛失爱子,身体更差了。”

皇帝微微皱了一下眉:“别的都不要紧,念君颜之事,实在令人恼恨至极!”

妙音连忙翻身起来,在他心口处轻轻抚着,柔声道:“陛下切勿动怒。虽说养不教父之过,但念君颜如此乖违,实在与乃父不同。念丞相何时做过有负圣望的事情。”

皇帝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负圣望?他此次拒绝去江夏治水难道就不是有负圣望么?”

妙音的手停了停,低声道:“臣妾糊涂。”

“哪里是你糊涂。你在深宫之中,不知天下人都唤他是老狐狸呢。”

妙音微微一笑,回身将最后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皇帝凝神看了一阵,终于也笑了:“又是这小女子赢了。究竟何人传你棋艺?”

“深宫寂寥,常和姐妹读些棋谱而已。是陛下让着这小女子呢。”

“守着凤箫宫那样的地方,怎会不寂寥。也不知当年是哪个女官将你折进了凤箫宫,明日找出来,赶出宫去。”

妙音不应声。皇帝低头看着她:“如今可还那般寂寥么?”

她笑了,静静摇摇头,便不再动,如同一尊玉像温润安详。皇帝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一下,终于又顺势滑下,将她揉进怀中,去索她令人迷醉的温柔了。

是秋,横云边陲重镇江夏因洪灾告急,念丞相得了王命,抱病前往江夏救灾治水。横云朝中亦准备召齐百官,共商抗洪之计。这时太子雪千霜提出,三皇子流夏素有谋略,必须暂缓思过之事,与众人共商对策。

百官连忙称赞太子仁厚孝悌,称赞之后便有苏尚书出面反对,称三皇子是因应对战事不利才闭门思过,如此轻率回朝,恐不适宜。

千霜不假思索地说:“便是果真应对不利又如何!三皇弟为横云做过的事有千万件,只这一件不好,那千万件的好就都该忘了么?何况现在又不是打仗。”

苏尚书再要说什么,千霜的语气立即变得不容辩驳:“三皇弟若再有不好,便是这兄长未能做好榜样,苏尚书不妨直接来惩戒千霜。虽然这不是尚书的职责,但苏尚书一向古道热肠,想来也不怕多此一事。”

话已至此,苏尚书再不敢说什么。千霜又对皇帝说:“父皇,算起来,雪皇叔也幽居许久了,不如也--”

“不行。”皇帝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千霜顿时身子一颤,面孔霎时间全白。若看得够仔细,会发现他正咬紧牙,浑身都微微发颤。皇帝意识到他是因弦梦血誓而痛得受不住,连忙缓和了语气道:“便让他女儿过来吧。”

半晌,千霜终于缓过气,匆匆道:“多谢……父皇……”

苏尚书目光转了转,忽然心生一计,上前请道:“陛下,说来三皇子年岁早到了,此前陛下也提过他与莲花公主的婚事--”

皇帝眉心一蹙:“到时再说吧。”

翌日果然百官齐集,就只有雪亲王仍不知在何处被幽禁。羽华大婚以来,雪晴然一直是王殿上唯一的女子,十分显眼。然而这日她进入王殿时,周围人却纷纷避开目光,仿佛多只要看她一眼自己便也会受雪亲王的牵连。

她的位置恰和夏皇子相对,中间隔了一道玉阶,半纸秋凉。许久未见,一见之下,终觉得略略宽心,便都悄悄笑了。

皇帝看着她走到一旁坐下,似极随意地说了句:“你和流夏也许久未见了。”

雪晴然回过头,未及开口,苏尚书已经接了过去:“陛下可宽心,莲花公主早早晚晚还不是要入凤箫宫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怕还是尽早的好。”

当着上下许多人的面,两人都用了若无其事的语气,仿佛谈论的不是个公主而是个粗使宫女的婚事。雪晴然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言语,也无喜怒。她这日穿了件染墨长裙,除却头顶玉簪,一身上下就只有腕上一个隐约可见的红色手串作饰,愈发显得镇定如常。

苏尚书又说:“只是三皇子身位贵重,莲花公主虽得陛下隆恩,可惜终究是年少轻狂,未能好好珍惜,以致损及了公主的身份体面,却不知三皇子在不在意此事。”

雪晴然静静一笑。夏皇子若说在意,自然会让雪王府雪上加霜,亦会令他自己落下凉薄之名;若说不在意,则便是儿女情长,不顾皇室威仪。她无声地叹口气,正要开口时,却听到千霜的声音意外响起。

“父皇,既然说到这里,关于此事,儿臣也有话要说。”

皇帝略一点头。千霜便从容走到玉阶下,回头道:“我与晴然相识已久。我知她心中有个心心念念的人,曾与她以一朵红茶花为信物,情深义重。只是这人,却断断不是流夏。”

朝堂上下皆是愕然。苏尚书不禁微微挑起个看不分明的笑:“太子说的可是念丞相那不中用的儿子么?”

千霜笑道:“谁幼时还没几个玩伴在侧。我虽听闻晴然与念君颜青梅竹马,但两人当时年纪还小,说些什么话,想来也难作数。这个人是谁,实在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是不愿看两人勉强凑合罢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更何况,她与我已有过肌肤之亲,不能再许他人。此一折,苏尚书不是可以作证么?”

苏尚书谨慎地看看他,斟酌道:“太子的意思是……”

千霜朝着皇帝端端正正跪下,敛容道:“父皇,儿臣受母后教导,绝不做负义薄幸之人。儿臣求娶莲花公主。”

死一般的寂静。

夏皇子饶是镇静,也忍不住向他回过头,黛色眼眸难掩惊愕。雪晴然也愣了一回神,终究只低下头,觉得突然间真是累,就好像魂魄都要散了一般无力。

她所选择的,永远都是斩钉截铁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