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一一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

一一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

五皇子聆岁夭折于襁褓,此事惊动了整个横云。一时间,民间愈发人心惴惴。而皇宫已在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下陷入了一种全民性质的歇斯底里。御医好歹验出五皇子是中了夹竹桃之毒,却无法想象这毒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投的。因为夹竹桃毒性发作极快,容不得事前做手脚。何况当日席间五皇子并未进食,没有任何机会让人下毒。

宁皇妃号啕数日不止,将藻玉宫上下所有人关起来逼问;皇帝默认了她的做法,并将家宴上所有人一一盘查过;念丞相顾不得避嫌,亲自入宫插足此事。饶是如此,也已无法助得宁皇妃在通往皇后凤座的的路上再多走一步。

闹了差不多一个月,又为聆岁皇子大办丧事,宫里连正常上朝的日子也常常不能议政。雪亲王再未能寻到机会进谏,旁人更加不愿在此时出头。这期间,雪晴然每天只在晴雪院中练习编结弦梦,全不过问窗外事。若换从前,她许是要为皇帝难过一场。然而那一天家宴上的一句“只有江山”,已令她明白了太多事,多到她的心中也有个地方因此变得冷了。

入春,宫中又传出二皇子雪轻杨病重的消息。雪晴然本就担心他,只因五皇子之事才不便随意进宫,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匆忙收拾便去了。白夜因羽华之故自然不能同去,玄明又走了,就只带着舞儿勉强照应。

凤箫宫中愈发寂寥。杨皇子榻前只有一个宫女在侍奉,却是以往夏皇子身边的妙音。她自幼在这凤箫宫长大,做事伶俐妥帖,如今年纪渐长,多了几分稳重,更出落得淡雅脱俗,与众不同。想必是夏皇子临行前不放心,才差她到杨皇子身边。

这会杨皇子正在吃药,雪晴然连忙接过妙音手中药碗,服侍他喝下。杨皇子见了她,露出个极浅淡的微笑,声音亦轻:“晴然,你怎会来了?”

雪晴然看着凤箫宫这一派萧条景象,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云凰夭折,信皇妃形同偶人,如今夏皇子生死未卜,杨皇子又缠绵病榻,这座宫院究竟还能支撑几时。

她放下药碗,微笑道:“流夏不在家,我来照顾杨皇兄。”

杨皇子慢慢伸出手来,放在她头顶:“如今宫里人人都像惊弓之鸟,只有你还这样从容。我没事,且去藻玉宫看看,免得后宫中的人说你无礼。”

雪晴然忙说:“我是来看杨皇兄的,何况宁皇妃恐怕不想见我……”

杨皇子微微摇头:“不想,也要去。因你今后来了,也要与那些人相处……”

雪晴然微红了脸,只得应下来,就要动身。却在这时听得来报,说皇帝到了。

她不知来过凤箫宫多少次,总归只有三次见皇帝来此。一次是夏皇子昏迷三昼夜后醒来,一次是白虹之事,还有就是这次。思虑间来人已到,一众人连忙跪下迎驾。杨皇子也由妙音扶着下了床。

皇帝进得屋来,先打量杨皇子一番,才颔首道:“快躺下歇息吧。”

杨皇子回到榻上,却因这番折腾好一阵咳嗽。雪晴然止不住回头看他,就听皇帝叹道:“莲儿,你这样关心轻杨,可是为了流夏?”

雪晴然懒得理他,索性低头装作害羞,答也不答。

“慕寒竟也舍得你来?”

此言一出,她心中顿时有些明白,皇帝此来怕又是为她,生怕她是受雪亲王吩咐,来宫里另有目的。就这样的事,竟也值得他一国之君亲自来看。她抬起头,恭敬应道:“父亲在家好好的,还有姨娘照顾。莲儿想着杨皇兄身边人少,又生病了,左右权衡,总还是来了。”

皇帝点点头:“不错,他母妃历来糊涂,有也只同没有。莲儿,你以后自当多照顾轻杨。”

又寒暄一阵,皇帝照例赶着要走。妙音忙带着其余宫女侍从跪下送他,皇帝见了她,却微微一怔,问道:“你……是这凤箫宫的宫女?”

妙音忙应了一声。皇帝又说:“你抬起头来。”

妙音只得抬起头,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皇帝沉默片刻,慢声道:“这神气,倒和一个人很像……”

雪晴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感慨,她也经常觉得许多人看着面善。然而微一侧目,却见妙音低垂着头,脸上已是一点血色也无。直到皇帝一行走了,才连忙起身,回到杨皇子身边。

雪晴然迟疑道:“杨皇兄,圣上说妙音姐姐像一个人……像什么人?”

杨皇子对她微微一笑,摇头道:“看人面熟的事情总是有的,我也不知父皇想起了谁。”

这天晚些时候,天气阴沉将雨。雪晴然依言带着舞儿去藻玉宫拜见宁皇妃。藻玉宫上下直到这时仍是鸡飞狗跳,所见到的每个人都面容憔悴,眼神惶惶。她不知不觉已将大半个藻玉宫的声音尽收耳中,却觉得并不曾听到一个自己想听到的声音,便又将玄术收了。

宁皇妃从前对她一直很是疼爱,今天却只冷着眼看她进来。想到她和夏皇子的关系,雪晴然对这冷眼毫不意外,只照着礼数表达了一下对五皇子的哀悼便罢。

巧的是这一日羽华回宫归省,与君颜同在藻玉宫,听说雪晴然来了,当即来宁皇妃院中相见。许是由于五皇子之事,两人穿戴都很朴素。羽华一见雪晴然,立时冷笑道:“也不知这三皇兄是怎么的,将这么娇俏的美人扔在家里就不回来了,连封信也没有。该不是在边陲上撞到了哪一国的公主,直接和亲去了吧。”

雪晴然反唇讥道:“羽华姐姐连边关来不来信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比管军报的人有用多了。若不是那些白吃饭的当初连军报被换都未察觉,众将也不会在边境拖延这么久了。真该……”

她正想说“该给个徇私通敌的罪名全都砍了”,忽然想到这样一来便将宁皇妃得罪到家,更想到玄明还在羽华手上,连忙停住,转而说道:“说句私房话,也不怕皇妃和姐姐笑话。我和流夏不过兄妹之情,他哪里会像驸马对姐姐一样对我。”

羽华得意一笑,回头望着君颜。君颜低声说:“公主见笑了。”

宁皇妃始终冷眼看着一切,此时才开口道:“莲花公主真是聪明,不像羽华这个草包。”

霎时间一片寂静。雪晴然忙辞道:“皇妃折煞我了,谁不知羽华姐姐才貌双全,是圣上最疼爱的孩子……皇妃,姐姐,晴然恐怕杨皇兄要到服药时间,就先告辞了。”

她离开宁皇妃院里,逃也似的回到凤箫宫,一路都觉得宁皇妃那双阴测测的眼睛还在背后盯着她。

方到凤箫宫门口,正听得一个年岁较大的女官对院中人吩咐,说皇帝传召宫女杨妙音。雪晴然兀自往杨皇子院里走,一边有些奇怪地小声对舞儿说:“妙音不过是个宫女,陛下对她有什么可怀疑……”

舞儿又惊又笑:“公主可想的真怪。皇帝传召宫女,还不是要她去侍寝?今天在杨皇子房里那情形公主也看到了,难道公主真以为皇帝是看她眼熟?借口罢了!”

这番话如同一个雷劈在雪晴然脑袋里,她连脚步也停了:“这怎么可能?他心里不是只有千霜皇后的么?妙音也才不过和杨皇兄一般年纪,再说杨皇兄明明病重,身边只有这么个人照顾……”

舞儿切齿一笑,低声道:“世上岂是人人都像雪王爷一般自重的,何况他是皇帝……”

雪晴然觉得她神情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像是悲怒得超出了陌路人应有的程度,却又辩不清楚。只好嘱咐道:“这是宫中,不要随便说话。妙音想必还在杨皇兄屋里,我们别去害她难堪,先回客房吧。”

舞儿不出声,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