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颜凤主:夫君,请俯首

第八十一章 从今相泣魂梦中

第八十一章 从今相泣魂梦中

马车在雷雨中飞驰而过,发出巨大的响声,即使不会玄术的人都可以在极远之地听出马车的去向。

白夜眼睛睁得比平时稍微大了些,一双眼眸仍然像最深的秋水,清澈无澜。

“玄明,带公主先走。”

玄明说:“你走当比我走更稳妥”

“我走,你怎么挡得住那些人。”

“服了曼陀罗,你也一样挡不住。”

雪晴然心下略作权衡,开口道:“可将我与小凤藏起来,你们回去找人。”

“那些人一发现公主不在车里,必定不再追赶,先会四下寻找。”

“那就你去找我父亲,我们随后--”

白夜打断她:“公主,玄明自保可以,想拖住那么多人却不可能。”

雪晴然急道:“说来说去,那些人是找我的吧?就将我一人留下好了!又不是一定会杀我!”

白夜立时瞪她一眼,不屑再与她多说,抽身出去找玄明商量了。

不多时,玄明突然闪进来,雪晴然又说:“我已连累了许多人,不能再害你们。玄明,求你让我下车吧!”

玄明异常安静地看着她,眼中闪闪烁烁的却是一种怯意,仿佛被他自己的什么想法吓住了。雪晴然想了想,惊道:“是不是已经追上了?”

玄明急转过头去,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小凤,过来。”

小凤一直老实缩在角落里,实在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惊慌,听到这声唤顿时含了泪,赶快凑过来,无助地看着他。玄明低下头,又很快抬起,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公主,随白夜先走。”

白夜粗鲁地拉开车帘,回头道:“你要干什么?”

“我驾车引开他们。”

片刻的安静。

雪晴然摇头道:“这不行。我们走了,小凤怎么办?”

然而小凤却先她明白了,原本已吓得苍白的脸只一瞬间就尽失血色,整个人如同石像般完全僵住。

玄明避开她的眼神,再望向白夜,点了一下头。

白夜恢复了冷静,放开缰绳任马匹自己奔走,回身拽过雪晴然就要起身。玄明却拉住他,伸手来解雪晴然的衣服。

雪晴然顿时一愣,却因素来只是信着他和白夜,糊里糊涂将身上锦袍脱了下来,这才问道:“玄明,你要做什么?”

玄明不说话,兀自将锦袍裹在小凤身上。外面的天空划过一道巨大骇人的闪电。小凤突然开了口,带了哭腔的声音弱得像只生病的小猫:“玄明,我……我害怕……”

玄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不怕,我陪着你。”

小凤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玄明低声说:“白夜,还不走……”

雪晴然这时终于明白了,她难以置信地挣脱白夜的手臂,双眼睁得极大:“你……你要害死小凤么?玄明,她与你已定下了夫妻名分,莫做这等凉薄之事!我不许你这样做!”

白夜强硬地一把拖过她,将她腕上玉镯也扯下来塞给玄明,然后毫不迟疑地退到车门。

雪晴然用尽全身力气抱住车门:“玄明,你若当真这样薄情负义,就是我看错了你--!”

这声音被雷声淹没,白夜狠狠一掌下去,她顿时眼前一黑,松了手。

梦中飘起温暖的桂香,琴弦声哀哀欲绝。有什么人在身边,举手间散发着温暖苦涩的馨香,那是令人怀念的记忆。没有夜雨,没有暗算,没有铺天盖地的黑影,没有生死别离。

雪晴然猛地睁开眼。

身边传来端木槿紧张的声音:“莲儿,莲儿,你醒了?”

雪晴然闻声回头,看到端木槿温柔的面庞。她愣了一会,渐渐想起之前的事,连忙挣扎着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槿姨,玄明呢……”

端木槿握住她的手:“已平安回来了。”

雪晴然心头一颤,睁大眼睛道:“那小凤也回来了?”

端木槿点点头:“虽耽搁了半夜,现在确是都回来了,莲儿先养好身子,再让他们来见你。”

雪晴然点点头,重新合上眼睛,不料曼陀罗毒性褪尽,雪王府的无数声响,恰在此时汹涌漫过耳畔。

她先是听到身边端木槿的呼吸声,然后是门外白夜换个姿势倚在廊上的声音,侍女们经过院子的声音,远处的……哭声。

一个女子断断续续地哭着:“早知如此,我该给她缝了那件衣服!我只道她年纪还小,谁知这样命薄!”

雪晴然惊得猛然直起身,不顾端木槿的阻拦向外跑去,顺着那哭声来到一间小院旁边--便看到一个穿着素服的中年妇人,正在众人环绕下俯身大哭。她身下是一具白布覆盖的纤细尸体,只露出墨色锦袍一角,上面泥泞血污尚未干透,将白布边缘也染得一片暗色。

雪晴然睁大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悲声唤道:“小凤--”

她再也顾不上周围人是不是又向她跪下,投向她的目光是哀伤还是责备,一步步走到尸首旁跪下,想要去掀起白布,看看那个与她从小到大未曾分离过的孩子。

突然有人伸过手来拦住了她。雪晴然一回头,却见玄明一手抱着件红衣,另一手牢牢按住了那块白布。他身上亦是斑驳的血痕,明暗交叠,难辨出处。

她沉默片刻,一字字地说:“你又想怎样?”

玄明并不作答,只朝着那中年妇人跪下,轻声道:“大娘,我来给她送这件绣衣,你看看……可是她喜欢的样子?”

那妇人含泪接过他手中红衣抖开,顿时一片绚烂霞光在晨风中铺展开来,那红衣上绣着幅辉煌秀丽的朝凤图,远胜过雪晴然见过的任何一件嫁衣。

妇人哽咽着点头道:“她必定喜欢……”

一语未毕,忍不住又号啕大哭。雪晴然知道那件衣服必是玄明亲手所绣,却想到小凤已经不能再看到它,顿时悲从中来,也跟着落泪了。

玄明回过头来,低声说:“公主……请回去休息吧。”

说罢从怀中取出她的红玉镯,仍旧交还过来。雪晴然接过玉镯,却一眼看到上面一抹未及擦净的血色。她怒极反笑,看着他嫣然道:“她死了,你回来了?你活着回来了?”

玄明低着头不做声。

“她可有多喜欢你,有多听你的话!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玄明终究是撑不住,咬住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雪晴然见他落泪,却心中更恨,忘了身边还有别人,扬起手朝他脸上扇过去。

小凤母亲连忙拉住她,颤声道:“公主息怒,莫再难为他了。我女儿命薄,不怪别人……公主且回吧……”

周围人纷纷上前劝慰。雪晴然想想,也觉得她此时可能不想看见自己,只得默默离了院子。走到门口回头望去,见玄明正伏在她怀里,如孩子般泣不成声:“……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

小凤母亲轻轻抚着他的肩膀,哽咽道:“咱们都不怪你。明天我去公主院里给你求情,跟她说,不是你的错,是小凤她自己……没福气……”

玄明悲泣道:“是我害得她,是我该死。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们。”

绣衣无声落到地上,那少年一巴掌跟着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声声脆响在整个小院里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周围人忙上前拦着,他仰起脸,满脸都是凌乱泪痕。小凤母亲颤颤给他擦着脸,轻声道:“傻孩子,你对她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你看你这脸,都打红了……她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

玄明推开她的手,将脸扭向一边:“我对不起她……我连狗都不如……”

他那脸上红红的全是巴掌印,身上几处血污还在极慢地洇浸开。雪晴然心中一颤,却固执地咬住唇,不肯原谅这个凉薄的少年。

小凤母亲的声音愈发悲苦:“别说这样的话,她没了,以后你就是咱们家的儿子。你叫我一声娘,再别说这些糟践自己的话了……”

玄明回过头,悲切切地唤道:“娘--”

两人抱头痛哭。那哭声如同一根钢针,缓慢地扎进人耳中,一直戳透心肺。雪晴然猛地转身,离开了那个简陋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