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番外 那些关于……的事儿

关于偶然……

御花园里,花木扶疏,光影斑驳。

黎国国君坐在树下,给大家讲故事。

从前有两对少男少女,结伴游荡江湖,斩妖除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山野长大的傻小子,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女盗贼,一个是名门正派的修道人。刚开始的时候,你看我冷若冰霜死人脸,我看你是刁钻古怪,一肚皮诡计,觉得大家小姐文质彬彬知书达理可不容易亲近,觉得山中长大的小野人什么都不懂超级容易被骗。

绝非一见如故,可冥冥中命线就是串联在一起。在那同看灯湖一夜,谁不曾感慨美景易逝,在知交成妖,转瞬永别之际,谁不是无怨无悔要上刀山下火海豁出性命的把她寻回?红尘兜转之中,谁丢失了谁,谁等待了谁,庆幸的只有,毕竟没有错过。想那百年之后,红颜已成一抷黄土,身侧脉脉无言的娇俏身影化成幻想,容颜依旧的妖族少女款款而出,知交已成白发,语间只余苍凉。柴扉启处,盲目的少年遥遥伸出手,笑容仍如初遇之时。

说到此处,周围儿子、女儿、宫人、仆从一片叹息,叹得最大声的自是笑笑自己。唉,自打穿来这里,再没有玩过游戏,虽说人生如戏,可缺乏电子娱乐的人生,偶尔还是让人觉得纯天然的空虚啊,空虚……

打醒精神,后人还为这动人故事谱写歌曲传唱,真真动人。确定爱践踏妻纲的老公们不在身边,清清喉咙唱了一段:“诗为画,婉尔笑颜,落墨你眼眸一点。手中剑,与醉间,仍未参透浮生缘。云潮淹,千年咏叹,却似旧梦一场难圆……”

正在一唱三叹,沉溺在怀缅仙剑的时光中,儿子祈安突然插嘴(笑笑很想念平安,后来生的儿子都取了个“安”字,有祈安、思安还有顺安),“母皇,这歌皇儿常常听怪叔叔哼的,可他从来不给皇儿讲故事。”

怪叔叔是谁啊?

“怪叔叔长很高,老是穿青色的衣服,在天上飞来飞去。”

原来说的是他,笑笑的眼神一下深了去……前天那只鹰,嗯,也变成只脱毛老鹰了,过来送信,这两天都没见他的踪影。

……可能飞鹰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也是,都过了这许多年,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动物。

……虽然没有他离开国境的讯息,但按他的身手,要离开黎国去若曦,想不让人知道,那还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也真是精进如此,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无法望其项背了,这明天的比试之日,其实他来不来都是一个结果。

“母皇……母皇……”最小的顺安小皇子,扯着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叫,胖乎乎的小手把个油团子执着的往她手里塞,“尝……尝……”

顺安是迎霄的儿子,整一个玻璃做的人儿,好像碰一碰就会碎,一对墨晶葡萄般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照出你的影子时,没有人忍心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笑笑尝了一口那被孩子攥得黏糊糊变了型的一团,油腻了些……“小顺子喜欢吃芋团子啊……”话没说完,顺安的嘴扁了,指着她嘴,“……没……吃没……了……”想哭。

笑笑汗,感情让我尝就是让我舔舔,不许吃啊?一把抱起来,赶忙哄:“母皇马上让人做好多好多,把这里堆满……”想起来一个故事,“告诉大家这些芋团子都是我家顺安的,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芋团子小皇子好不?”

堆满御花园的一盘盘五颜六色的芋团子中,三岁的顺安小子笑得一脸幸福。

笑笑的创意得到迎霄的赞赏,巡视一遭后,抱走在团子堆上睡得浑身口水的顺安,留下话说这么些团子赶明儿让人堆出各种形状,组织一个文武百官游园会,又省钱又拉风。

笑笑封了儿子做芋团子皇子,可不喜欢史官在史书上记一笔,称自己叫芋团子皇帝,于是赶紧让人清理现场。到了入夜,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赶紧又让留下些,不要全部清走,好安抚那两父子。

空气中弥漫着油花的香味,笑笑走到花园拐角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过于高大,隐在黑暗中还以为是棵树。

“你……?”没有去若曦看安苇吗?为什么还在这里?笑笑眼目中满是疑问。

春和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只说了两个字,“来吗?”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像她提过,春和这样影子一般追随在侧,不给他一个名分说不过去,笑笑恒常苦笑,不是我不给,是他不肯要!

记得第一次跟他提这个,他的脸冷绷着,回了她一句:“为什么?”

“正式成了我的人,我能更好的保护你,不会让你受苦。”今时今日的笑笑,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和担待说这样的话。

春和默然片刻,冷冷道:“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

她就知道,他看似冷峻,其实最是计较。他定是记着自己当初怕麻烦怕拖累,把他推开的事,他就一顽固分子,顽固又反叛。开始用苦练武功来不让她看死,后来用紧随来抗议她的逃避,现在又来唱反调,说她只有在武功上胜过他才能谈其他。他他他,怎么就不跟自己比治国呢?!武功,自己都几百年没有练了,能比得上他心无旁骛几十年来华山一条路么!

可她竟然答应了,每年跟他比一次。每次都输的颇惨。可她想,这到底是给他机会了,每年一次,他真要肯了,就会打输……唉,这都七八年过去了,光阴不等人哪,可春和啊春和,你真辜负我给你取的好名字,怎么就这般死顽固呢!

现在知道他没有去看飞鹰将军,而是留在这里,心里泛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当然是点头了。春和把手里拿着的半个东西一丢,摆出架势,一如往年,无懈可击。

“……”笑笑跟他过了几招,急了!这家伙,说他没心,连安苇出事他也不去看,巴巴留在这里,说他有意,可招招不容情,他就是为了一年一次这般好羞辱她么。

就在她着急的时候,忽然发现春和冷峻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似乎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拧着眉头,精神不集中。她趁机过去攻击,春和格了两下,手臂到了中途都走形了,仿佛想拐往什么方向,可终于是没有,但在三心二意之下动作已经不能完成,结果就那样被笑笑放倒了。

笑笑看看四处无人——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清场,因为通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仪态尽失的是她,这回难得反过来,一个虎扑,压在春和身上,叫道:“还服不服我?”其实她实在很想叫:“你从不从我?”

多年的郁气,一朝吐尽。

春和咬着牙关,绷紧了肌肉,还是难以控制的在地板上蹭了蹭,哑声道:“你放在园子里的都是些什么?”

笑笑道:“你肚子饿了?那是我小儿子的芋团子。”

春和片刻无语,脸上有种大彻大悟的表情。笑笑见他这副样子,大乐,一迭声的说:“封了当我七皇君,封号就唤作韶德如何?这个韶呢,可以解作韶容,说你德容兼备,也可以作韶光解,跟你的名字暗合……”

春和终于忍无可忍,一声大吼:“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笑笑见他脸到脖子一径红了,还道他不好意思,赶紧起来笑着安慰几句,春和却像中箭的兔子,三两下就不见了。笑笑很是纳闷,这家伙还敢赖账?不带这样的……

后来,他回来了。

后来,笑笑终于如愿封了他当韶容皇君。

后来的后来,笑笑发现他一个死穴,就是问他当时是不是有意败给自己时,无论问得多么巧妙,他都会翻脸。

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笑笑才知道,原来他不能吃芋头,一吃就过敏,而那天晚上,奔去看安苇途中又临时折返,饥肠辘辘的他,吃了有二三十个芋团子……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史书上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名词——芋团子皇君。

关于错过

兰陵悦送给过慕容媗不少东西。

包括身处困境时死不放手的勇气,对她裤子进行掠夺的霸王之气,如履薄冰的平衡姿势……似乎可以归纳成执着、情义以及勇气。

其中她最喜欢的是一块墨锭,上面刻了莲花,暗喻她的名字。她心念着自己,至少,在买这样小礼物的时候是。

兰陵悦知道莲生会喜欢,所以就买来送她。莲生虽然当了皇帝,可她还是常觉得她是自己朋友,当初一起合作从杀手手中逃亡,躲在自家庄园菜园子里并肩吃冷包子……她觉得她就是自己上辈子的朋友,可以一起上课,一起去饭堂,可以一起挑剔教授讲课的毛病,可以在寒冬凌晨翻墙出去觅食。她知道两人之间的墙越来越高,这是难以翻越的,可她常常会患健忘症。不过事实总是不断的提醒她,记性不好,后果很严重。

得知自己竟是黎国寻找的少年国君时,她心内隐隐喜悦,终于可以站在跟莲生对等的位置,虽然她不自卑,但时不时要仰视,到底辛苦。可见到她时才知道,间隙没有缩窄,反而逐渐变成鸿沟——莲生书房用的墨锭,跟自己送她的很像,不过有着细微的差别。

自己送的一块,侧面的莲花瓣少了几分神韵,到底不是出于匠师手笔。手刻的东西,怎么可能每一块都一模一样。

“皇上,这墨……还合用吗?”她终于开口。

“不错。”莲生回答得淡定。

“这墨虽是上好的松香墨,不过有个毛病,刚磨开来的时候,会掉细团子,得再把细团子磨开才能浓淡适宜。”笑笑看见莲生执着墨锭的手指不易察觉的紧了紧,轻轻说下去,“所以微臣觉得皇上磨墨的手势真是熟练,连这点都熟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后来,慕容媗问起她探问黎国使者的事,她没全说实话,皇上的态度很是闲淡,看不出来是不是在乎。

再后来,她提出见钟仪,皇上允了。

再再后来,她设计放走了钟仪,皇上都知道,可装不知道,顺便把钟仪逼下悬崖。

墨锭总有用完的一天,再一次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书桌上换了新墨,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莲生磨墨的样子。

她也再没有送她任何东西。

她们之间可以说的话越来越少,随着莲生隐秘心思的逐渐曝光,她觉得自己隐瞒她的事也不少,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无法瞭解。

清晨的浓雾总是倏然而来,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

世事总是如此。

到了好多好多年以后,缠绵病榻的慕容媗,遣使者送来最后一样生日礼物。金红的缎子里面,静静躺着沉寂如古玉一般的墨锭,通身已被摩挲得微微发亮。

她轻轻触摸着那磨损已甚的莲花花瓣,忽然想起,原来很多事情,她们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已经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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