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101章 乱花迷眼前尘现1

傍晚沉璧终于是醒了,可是虚弱得很,瞧了两个小孩一眼,喝了两口汤便又歪头睡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笑笑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

两个小孩都是皮皱皱红通通的,男孩静一些,眼睛总是半眯着好像困了似的,但是哭起来声音却很大,好像浑身的力气全都用在这上头了;女孩比较活泼,眼睛总是睁得圆圆的,大而黑的瞳孔,几乎看不到眼白,总是随着别人的动作转来转去,很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意态。

丹麒和烟岚一人抱了一个,丹麒总是说沉璧这两个都比不上他的碧羽长得好,想当年,他的小碧羽啊见人就笑,那笑容啊让看到的人心都化掉……哪里像这两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猢狲。

笑笑在旁边铺了笔墨在写字,忍不住说,“刚出生的婴孩不都是这样的么,还没有长开呢。我怎么记得你那个生出来屁股上还好大一块乌青,我开始还以为是胎记呢,幸亏后来慢慢就淡了去。”

丹麒瞪眼:“定是你记错了,皮是红的怎还会看到乌青!”

嘴里很是不满,手里却把人家孩子抱得死紧,整晚都不肯放下来。

这里刚出生的婴儿喂养的是有营养的流质,富贵人家喂的是牛乳,穷人家喂的就是米汤。

笑笑搁笔想帮忙喂食,好不容易用勺子送进去一点,一多半都从嘴角淌出来,裤子一下子就湿了大片。大家都看不过眼,不肯让她动手了,这事上头,连丹麒都有资格笑话她。

笑笑一言不发站起来走掉,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烟岚道:“小姐明天就要走了,心情不好。”你还这样说她,她定然难受。

丹麒嘴硬道:“她就是不会,我怕她把孩子惹哭了,心情更坏。”说着连连往外头张望,懊恼之情难以掩饰。

过片刻便撵他儿子,“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不许作怪惹她生气!”

小碧羽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说:“娘生气,是爹!”

烟岚嘴角一抽,忙背过脸去。

丹麒瞪眼道:“你还不快去!晚上夜猫子来找你我不管了!”

小碧羽冲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走了。

丹麒讪讪:“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皮……”

烟岚在旁边头也不抬的接口:“真不知道像谁!”

过了好一阵子还不见人回来,丹麒坐不定了,开始盯着门口发愣。烟岚道:“你想去看你便去,孩子也吃饱了,放**我看着就行。”

“我才不要去看,我去解手。”说着就把孩子放下了。

才出门,小碧羽拿着个东西一蹦一蹦的跑回来,献宝一般举高小手:“爹,这个,给,给!”

丹麒接那个东西在手里一看,脸腾的红了,往地上一丢,骂道:“你从哪里找来这腌臜东西!不要脸得要死!”

小碧羽吓得一愣,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哇哇的大哭着奔进屋去。屋里烟岚惊得直叫:“莫哭,莫哭,吓着你弟妹了……”

果然那两个婴儿也跟着张大嘴哭喊起来,顿时屋里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的响起了童声三重唱。

烟岚埋怨道:“丹麒,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碧羽他还是个孩子!”

丹麒红着脸叫道:“他才那么点儿岁数,不知打哪儿捡了个**东西……”

碧羽从烟岚膝盖上抬起脸来,抽抽噎噎地道:“娘……给的……不是捡的……”

烟岚站起来把哭得只见喉咙不见眼睛的婴儿往丹麒怀里一递,拉着碧羽出门,嘴里说道:“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这一看,他的脸也自红了。

丹麒愤愤道:“怎么了?这东西就是腌臜,我有教训错了么!”

烟岚蹲下来,把那东西捡在手里,就是这么个动作,他的脸也已透红了,但他到底曾经在柳坊呆过,比丹麒的气急败坏多了些淡定,对小碧羽温言问道:“碧羽乖,告诉你二爹爹,你娘给你这个的时候说过什么没有?”

“娘说,给弟弟妹妹……吃奶用……”碧羽张开小手,连比带划,“套在瓶子口……倒过来……娘说……勺子……不用……”

烟岚呆了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拿眼去瞧丹麒。

丹麒气坏了,“这么个东西怎能用,让人看见丢脸死了。”

小碧羽含着两泡眼泪,怯怯的瞧着烟岚,“二爹爹……爹生气……我了……”

“没有。”烟岚笑着掐掐他的脸,“他只是发错脾气了,不好意思认错而已。”

丹麒抬步进屋,嘟囔,“我才没有!”

烟岚笑笑,拉了碧羽进屋,一边说:“你娘也不亲自来说一下,只找你来,你爹是个脾气急的,只找你来怎么说得清楚呢。”

碧羽眨着眼睛说,“人……有找……娘……”

“有客人?是谁啊?”

“上次的……姑姑……”

烟岚正想谁是上次的姑姑,丹麒已从屋里奔了出来,“你说的姑姑是不是上次穿了天青色衣服,戴着很高的帽子那个?”

碧羽怯生生的点了头。

丹麒拔脚就往外头奔去,烟岚一拉没拉住,急忙叫道:“小姐明天就要走了,你千万别节外生枝!”

丹麒头也不回,“我要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擅离,地方遭了灾,现在去收拾,那是应当的呀!”

“那是贤皇女做的事,做啥要算到小悦头上来!”

“此事皇上已经判定了,你别闹了。”

“我省得的,就是要问她一句,小悦什么时候能回来!”

丹麒奔到前院,没有见到人,暗想是迎到厅里去了,一转头,眼尾余光瞥到院里那株老树下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两个人影。站定了细看,一高一矮,站得颇近,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两人面对着面站在树下,阁子里的光照不到这里来,人的身体和脸都隐在浓密的阴影下,看不清姿势和表情,只能依稀辨到那两人站得比平日对立讲话的正常距离要近了些。丹麒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伸出手远远的量了量,收回来,往虚无的前方略高处按了按,呆呆的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手底下有点烫。

即便是他这般冲动的一个人,在这蓦然间,也觉得气氛不大对,他是不能就这样冲过去了。

正在犹豫,他蓦地瞪大了眼睛,高瘦的那个人影突然伸出手来,要打人么,可是,那动作如此之慢……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另一人退了一步,接着,一转身,飞快的逃跑了。

留在树荫下的人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独自静静的去了。

丹麒呆站在廊下,心里乱乱的,像是塞了一堆草在里边,品不出什么滋味。呆了一阵,想起要去找人,走到那人房前,却听到里面翻箱倒柜在找东西。

衣柜里的衣服丢了一床。

“你……在做什么?”

“收拾行装啊,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们都忙,怕麻烦你们。”

“这个让下人来收拾就好了啊。”

“啊,我自己挑喜欢的带上比让人收拾要方便。”

丹麒瞪了下眼,暗道自己真笨死了,怎地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脱口道:“皇姐刚来找你,她没为难你吧?”

正在收拾一套衣裤的笑笑手底下不停,只道:“她也没有怎么为难我,只是很生气,说她现在是用人之际,我还自己讨打,要去这么远的地方。不过我说,现在要帮她的人多着呢,不差一个我,而且那些人遭灾也是我的责任,这摊子我怎么都得去自己收拾的……她突然就生气了,还想打我呢……小丹啊,不是我说,你姐的脾气怎么跟刚认识的时候差那么远呢……”

丹麒听她这么一说,方才乱成一团的心绪不知怎地就放了下来,撇嘴道:“她一直就是那样的,看她平时好像软绵绵的,其实脾气倔得很,但那不是她的错,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你定是把她气得狠了。”

笑笑呆了呆,喷笑:“小丹,你说你姐是兔子?”

丹麒哼了一声:“她若是兔子,你就是狗子!”

“狗子?怎么说?”

“要不是那么好色的狗子,怎么做得出那么样的**具。”

“哎,我说,那叫奶嘴,让你喂婴儿吃奶用的,什么**具不**具了。心里有什么,见到是什么,明明是你自己不正经!”

丹麒气得脸通红,语无伦次的反驳道:“你,你才不正经,要不是你脑子里面都转这些腌臜念头……”

“就不会娶了你,还生了孩子,对吧,对吧?”

笑笑满不在乎的说:“食色性也,好食色都是人之本性。别说这奶嘴是做来给孩子喂食的,便是做出来作闺房之乐的也没什么。你们都是我夫君,在一起便该快快乐乐的,还百般拘谨,相敬如冰的你们也不嫌闷?**美满是保持夫妻感情的重要组成部分,人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事,追求快乐,又没碍着旁人,根本没有什么不对。”

成亲这几年来她可是进步了不少,当年因为不懂事让沉璧备受委屈的内疚让她知耻而后勇,闲来便在此事上头努力钻研,什么春宫十八式、玉匣秘的她没少看,加上现代人的识见让她对此事也更看得开些。今日里已娶三个夫郎的她已非昨日里那青涩丫头可比。

丹麒听得她这般一说,张嘴结舌的反驳不得,脸热得都要冒烟了,捂着胸便坐了下去。

“你以前也都蛮会想,怕妻主束缚着你宁愿不嫁人。现在儿子都有了,却反而拘谨扭捏起来,若是沉璧是这般想,他于礼教最是死脑筋的,我不怪他,可你也这般看不开,真让我失望……”笑笑说着歪了头,低声道:“不过他现在也未必会这么想,虽然害羞,他也是蛮有想法的。”

丹麒又羞又恼,酸气直冒,怒道:“你现在倒有理了,又嫌我拘谨又嫌我闷,好,你就去找他们吧,我不碍着你了。”

笑笑忙把他一拉,笑道:“你这么一怒而去不正是应了我说的话么!”

“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我听了会烂掉耳朵,我不想听了还不成?”

“行,但我一辈子说了那么多话,总有几个字是对的,你也不听?”

“一个字也不听!”

“好,那我说的不是让你听的……我最亲亲的小夫君名字叫丹麒,他活泼又有趣,最爱发脾气,还装了不起,夜里怕孤寂,最着紧面皮……”

她如同念顺口溜般念叨着,又快又脆,还押韵,才念了一小段,丹麒已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瞪眼道:“你说的是谁,我一点都不认识!”

笑嘻嘻盯着他眼睛,慢慢的接着念叨:“不认识没关系,只要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你使的坏,你流的泪,都在我心里。”

刚褪下色去的脸又红了,不自然的转过头去,手已被人抓过去,按在某个柔软温暖的所在,催眠一般的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响起:“别恼了好不好……那个东西其实真的很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房内气氛为之一变。

且听……

“那件不要了,都皱成那样子了。”

“可我就是喜欢你穿这个颜色。”

“带子不用这么多,一两根就够用了。”

“不同衣服自然要搭配不同的带子,你堂堂一品大员怎能这么不修边幅。”

“不是一品了。”

“三品也是,会丢我的脸的!”

“好啦好啦,我自己来比较好了。”嘀咕,“你收拾得比没收拾的还乱,皱成这样我拿去也是不能穿的。”

“都是你刚才自己弄皱的……”

“不知是谁嫌我的枕头硬,非要……”

“不知是谁说**的东西累赘,都踢到地上……”

“……”

“……”

虽然离别是一件永远不可能习惯的事,但是对这一家子来说,他们即使双眼湿润,唇角依然带着微笑。

他们的家主总是不识时务,累得大家忽上忽下,颠沛流离,然而他们却受到那健康乐观的心灵吸引,牢牢的团结在一起。

越是悲怆越是微笑,受到创伤但不沉沦,即使明日天会塌下来,今日依然记得要去爱你。把自己的心当成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来保护,包容你我的相异就如同包容我自己。

微妙而丰富,真实而纯粹,这样的生活让人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