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82章 砚中血影动龙蛇2

巡抚具有地方最高的行政权、司法权以及军权。

可巡抚大人原本就懒,把主要矛盾解决一下,把环境改造下就觉得已经出大力了。再进而把一些土地从地主手里买过来,放给贫民耕种,要做生意的弄个低息贷款,鼓励一下经商,极度贫困无劳动力的家庭,按月发些救济金,让大家都有个地方睡有东西吃。使街上没有人抢劫,没有见到有乞丐,她就觉得已经很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什么城市发展,她可没有主意。

反正也不打算搞什么政绩工程向隽宗邀功,在职之年马马虎虎保一方平安温饱就成了。

所以说,经历了一开始伤筋动骨的大改造工程以后,巡抚大人突然消闲下来,没见什么大动作。闲来没事就带着她那几个美人夫君在大街小巷上逛,要不就是初一十五赶着大马车到贫民区送温暖,走其亲民路线。

只是渐渐发现问题。

人民生活是逐渐得到保障,可是因为阶级矛盾,没钱没势的小人物还是会经常受到欺负。现在大问题基本解决,轮到小问题层出不穷。于是就有了巡抚大人出行不时有人拦车喊冤的情况。这些案子说大也不是很大,毕竟如果是有死人这种大案,县官是不敢错判的。但是即便是东家丢了一只牛,强要长工签卖身契来赔那头牛,这样的小事,对于被迫卖身那个人来说,还是很严重的。

笑笑于是一再跟知县说要秉公办理啊,爱民如子啊,可当地的富绅势力不小,朝廷官员势力薄弱,反而是一直仪仗着这些地头蛇的,现在又怎会为这些小事去坏了原本的良好关系呢。而这些一头牛半只猪的事情,在这些人眼里,也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所以即使巡抚大人的思想教育一再轰炸,下面人办事还是阳奉阴违,毕竟这种事情谁也不能说谁完全占理,偏了一点就是一点,也不会到丢乌纱这种地步,反倒比不上得罪了某些人往后行事被诸多制肘的麻烦。

被巡抚大人数说得多了,还想出了一个恶毒主意。以后有人敢拦车喊冤的话,当面是重新判好案了,过些日子再秋后算账,慢慢整治。

同时还散布谣言,说巡抚大人跟富绅们关系有多熟,告了也是白告。

渐渐告状的人少了,笑笑还以为自己的思想教育奏效了,其实只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而已。

不能拦巡抚大人的车,但是可以拦其他人的车,永远不要低估劳动人民的智慧。

笑笑终于被逼急了,因为这次被拦的是丹麒的车。

是谁都不会这么让她紧张,偏偏那个人是丹麒,怀胎已经八个月的丹麒,如今飞入民间的金枝玉叶。

笑笑总是让他在家里好好呆着,可惜总是没有效果。

如果是沉璧,不用她叮嘱,呆在房里看一个半个月的书不出房门一步也没有问题。如果是烟岚,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园子他也自有天地宽。可惜丹麒不一样,他的性子就是好动喜热闹,让他安安静静呆在家里,比杀了他更难受。

当日来豳州那般失态,一来是因为思念笑笑,二来也是在兰陵王府呆了数月,憋得狠了。娬王积威甚重,又是知道他底细的,盯得他是不得不规规矩矩。想也知道,连笑笑都逃不过娬王的五指山,何况是他呢。

就算往日里在皇宫里当皇子,也是镇日里跑跑跳跳,不几日便偷溜出来玩的顽劣分子,现在虽然嫁人了,可性子没有收敛多少,既然有了身子不能做剧烈运动,便坐车到城里兜几圈趁趁大街热闹也是好的。反正现在小悦把街道整理得宽宽的,车子很好走。

沉璧是不管别人的事的,按医理来说,坐车这种轻微的运动比老是端坐不动对孕者要好些,也就没有想要去阻止。烟岚劝过几次,也随车跟了几次,后来觉得丹麒这样做蛮开心,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渐渐也放松了警惕,由他去。

于是兴致来时,丹麒坐上大车,在城中主要街道转一圈,中午回来用午膳,不时还买些风味小吃回来跟大家分享,这也渐渐成了一种日常消遣。

城里的百姓渐渐摸到了这个规律,知道是巡抚大人宠爱的四爷出来游玩,不时也会特别凑近车子献些特别的事物。丹麒都会很开心的收下,然后豪爽的打赏,得了赏的人下次又送更多的东西来。如此一个拥护爱戴的场面,让他依稀想起了往日身在皇室的风光。

这一日,又有人像往常一样在车子外面送东西给他。他还是很开心的接过那个篮子,然后摸出银子要赏他。

那送东西的男子却后退一步,说不要,只让他看看喜不喜欢篮子里的东西。

丹麒就去掀盖住篮子的土布,接着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笑笑赶到的时候,丹麒抱着肚子趴在垫子上吐个晕天黑地——沉璧的安胎药实在太苦了。惨白着脸,额上都是细汗,闭着眼睛只指着地上打翻的一个篮子,青惨惨毫无血色的几根指头滚在地上,旁边还有一缕乌发。

笑笑的脸也一下子白了,一时间又惊又怒,叫道:“是哪个混账送这个东西!”

众人推了那男人上来。

笑笑颤颤的指着他,“你……!”头一次想杀人。

你想搞什么恐怖活动就冲我来,搞我家里人做什么,还弄这么些个恶心恐怖的东西!

完了,现在她就算是闭上眼睛还是会想起地上那些,今晚铁定做恶梦……可怜了丹麒。

那男人抬起脸来,脸色青白不大好,因为瘦,显着长,眼神很锐利,嘴唇薄薄的抿成一线,显得有点刻薄。

他淡淡的说:“吓着大人了,但若是亲手割下孩子手指来的亲人,该又是何等的急痛攻心呢?”

“你说什么?”

“十日前,城东绸缎庄的周员外在六孝街把李家的六岁幼童撞倒,车轮在她右手五指上碾过,后又不顾而去。不管李家人嘶喊求助,闭门不纳,还放狗咬伤了李家家主。李家人因无钱求医,延误了医治,要将女儿的五根手指全部割下,终身残疾……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这男子平平板板毫无感情的交代了事情始末,到了末一句,眼中火花忽然一迸,显得有点声色俱厉起来,竟像是质问在场每一个人似的。

笑笑吸了口气:“世间自然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这事情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你大可到官府报案,也可以来找我,可你现在这算是什么!”

男子冷冷道:“刘县令、周员外难道不是大人的知交好友吗?大人以为袁某没有试过报官吗?若不是求告无门,怎会选这种法子。”

笑笑站起来道:“你说的案子我会好好查,可你这种求助方法不对,惊动了我的家人,我不能饶你!”

男子淡然道:“袁某拦车之前,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惊动了大人四爷,万分抱歉,甘愿就戮。”

“来人,把他架出去,抽三十鞭。”

姓袁的被架出去,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巡抚大人放在眼内。

丹麒靠在垫子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的说:“算了吧……他也是逼急了。”他以前当皇子的时候,虽然不暴虐,但下人犯错要受罚,那是规矩,他也不会怎样放在心上。可现在听着鞭子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却觉得一阵心惊肉跳的,浑身不舒服,忙开口求情了。

笑笑听着打人的声音也觉得一阵翻腾,让她想起自己当日挨打的情形,顿时连连打冷颤。听丹麒这么一说,便让人住了手。

想想又说,“此例不能开,不然以后大家出府都没个安宁。现在是念在他仗义,小作惩戒,对外仍然说要抽三十鞭。”

丹麒不以为然:“既然要说谎,三十鞭算什么,在宫里打碎个杯子都要抽个五十鞭,索性你就把数目说得大些。”

笑笑却没听见,只皱着眉头在想,这么样下去不是办法,到底还是得把告状制度完善些。

于是古代的信访办出炉了。

笑笑跟娬王借了人手,筹办了这个机构。

原本豳州没有专门的巡抚衙门,笑笑来了之后,就把个松山书院改建为巡抚衙署,可她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本没怎么在里面呆过的。现在就把对着大门的厅建为上访厅,专门用来接待人民群众。

厅中设了三个主笔,轮班替民众作笔录登记。

上访厅旁边设投书处,着人专门接收写好的状纸,并即场检查状纸诸般要素是否齐备,即场登记。

笑笑自己设计了一套表格格式,让告状的人按姓名、事项、缘由、时间、地点、证据项一一填来,如此便一目了然,条理清晰。

最后,便是反复强调此机构仅仅为监督民间诉讼而设,凡有案子需要审理,应该先告县官处,又不服判决者,方能到此投诉。

案子重审必须建立在县令初判的基础上,不然不予受理。

这么一来,无异在县官头上悬挂了一柄利剑,令其不敢有丝毫疏忽。

而笑笑,便是再有百分想偷懒的心思,终也不得不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做些事情。

豳州嘉治十年,便是从此时开始。

而这一切的根源,却不过是因为一个姓袁名青山的人拦车而起。

此人以恶劣的行为,大胆的言辞直接激发了懒散的巡抚大人的责任心,因之被视为智者,勇者,又因为了无辜之人甘心遭受重罚的态度而被豳州人民视之为仁者、义者。

这个人,因为这件事被记入了豳州人民的心中,且因为后来无数次的仗义执言,敢作敢为,离人民群众心目中的英雄形象越来越近。

也离他自己本人的悲剧命运,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