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65章 不测人间笑是瞋4

烟岚跟丹麒各自隔得远远的,瞧着远处笑笑的动作。

丹麒这时也忘了去闹烟岚,因为小悦捣鼓的东西太奇怪了。

她打开外衣做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发亮的东西,堆在一起,然后又把她的剑插在能照到光的岩壁上,慢慢调整角度。

他看得万分疑惑,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从哪里找来的?”

烟岚道:“有个山洞,小姐自己进去了,然后出来就带了这些。”

丹麒“噢”了一声,心里有点不舒服,说:“我又不是问你。”

“我平时比较喜欢自说自话,殿下勿怪。”

丹麒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决定以后再也不跟他说话。

笑笑小心的把宝剑调到最合适的角度,好使那些光亮能够折射到岩壁的最高处。

这些发光的石头光线并不强烈,真的有点像日光灯管,盯着看眼睛也不会刺痛。

她隐隐听到丹麒在后面说什么“夜明珠”,倒是吃了一惊,这就是所谓“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的稀世珍宝?

可是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在方才那个洞穴中堆得满坑满谷,哪里有半分稀世珍宝的样子。

现在用光源折射到高处,指示出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是现学现卖的。

堆满了山洞地面的这些东西,簇拥着中央一根巨大的水晶柱,折射加反射的缘故,令到那个山洞异常光亮。那水晶柱直抵山洞的顶部,因为折射了光源,通体闪耀着白光,骤看上去,就像一柄利刃贯穿了山腹一般。

这等奇景,笑笑当时顾不上赞叹,心中反而涌起一种敬畏的感觉。她不敢多待,脱下外衣包了一满包发光的石头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回头瞧瞧,被自己搬空的一小角因为失了光源的缘故,那根水晶柱底部黑了一个角,好像被咬了一口。她心里又涌上了奇怪的感觉,不过这时候怎能想那么多,求生要紧!何况还不只是她自己的命,现在三个人的命都在一起,就算是会遭天谴她也决定要干了。

现在听到什么“夜明珠”一说,她才明白心里的不安是什么。

这些或许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但也是会发光的石头没有错,到底是稀罕的物品。假如刚才那个洞是人力所为的,哪里会有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安置了这么些东西?但如果是天然形成的,那情状也太诡异了!

不过既然想不出就不要去想,反正做都做了。再不成的话,自己再去包一堆出来发光,反正搬一包是偷,搬光了也是偷。其实刚才她也曾动念把水晶柱扛出来当指示灯的,不过鉴于工程浩大,最后还是被迫放弃了。

现在靠剑身反射出来的光只射到五六丈的高处,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到底也算有个希望,谁叫这山沟光秃秃的,连个可以生火通讯的东西都没给长出来。

弄好了,她走回来,看到两人不大自然的神色,石头发出的光亮正好把两个的表情照得很清楚。

她拍拍手道:“放心,马上就会有人救我们来的。”

“你们两个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皇子,虽然我无足轻重,可你两位可重要得很。就算有人想害我,也担不起这谋害两国皇亲的关系。”

她笑着说:“我可是沾了两位的光了。”

丹麒撇了撇嘴道:“你过来这边。”

笑笑坐过去,“做什么?”

丹麒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不许你过去!”

笑笑皱眉:“烟岚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他会害你!”丹麒涨红了脸。

“我不要再听到这种话。”笑笑慢慢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结论就是这个陷阱早在自己送亲前已布下的。

“那是当然。”丹麒不假思索的说:“烟岚那时来找我,说要陪我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笑笑便用眼去瞧烟岚。

这时候也轮到你自己给自己辩解一下了吧。

烟岚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松口,好像那是一块味道很好的豆干,踌躇了半晌,才道:“是有人让我来的,她只让我做一件事,就是如果殿下在送亲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代替殿下出嫁。”

笑笑忍不住要跳起来,可让丹麒抓得紧紧的,只挣了一半又坐了回去。她拧眉道:“竟然有这种事,你居然答应做这种事!”

一时间,她有点生气,烟岚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竟然大胆到瞒着她应承这样的事!

丹麒哼了一声:“我才不信,我一点都不信!”

他咬了咬牙,又不服气的说:“我能出什么意外!没有人害我,我能出什么意外!”后面一句说得却有点心虚了。

这话倒提醒了笑笑,她瞧了烟岚一会儿,长叹一声,不出声了。

烟岚垂下头,静了一阵,低低道:“烟岚被转卖到邀月楼之前,也曾遇到过一些事。是那个人……救了我,护了我,没有她,我早就死了……在欠小姐之前,我先欠的人是她。她突然找上门来,可是……我答应的原因也不全因为这个……”

他紧咬着下唇,眼睛里泪珠滚来滚去,半晌没有做声。

笑笑忽然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她握了握丹麒的手,看着烟岚道:“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怕我难以收拾,才下定的决心。”

丹麒着急的要说些什么,笑笑截住他,道:“幸好你恰好是若曦女皇的弟弟,事前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吧?”

烟岚摇了摇头。

笑笑对丹麒说:“看,烟岚为了我们做了这么多,你还怪他!”

丹麒急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说的是真话!他在马车上准备了那么多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早知道有人要对你不利啊!”

“烟岚是猜的,小姐若是跟着娶了殿下,拥有的权势就谁也不能比,我怕别有用心的人不让小姐平安回京。若是明刀明枪的劫道,小姐不会怕任何人,不过人家应该不会明着来,如果来暗的,至少在马车里还可以平安些……如果被困,能支撑个两三天就好了,殿下一定会想办法搭救的,可是……没有想到,殿下也来了……”

笑笑呆呆的看着他,知道他乖巧,知道他善解人意,可不知道他能这般忍辱负重,用心良苦。

自己确实也有想过会有人不想自己返京,可就是没有他准备得周详,也绝料不到暗处的敌人动手会如此迅捷,更想不到,杀机在她来之前早已布下了。

丹麒瞧瞧笑笑的眼神,急了,冲着烟岚道:“你这是在怪我不该跟下来对吗!我,我就是不相信你!要不是我守在小悦身边,她一定会被你害死的!”

笑笑看到烟岚大受打击的表情,心中不禁对顽固的丹麒生起一股恼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任性,刁难他难道会让你好过点么……哎?”

丹麒本对烟岚是将信将疑,但是见到小悦对他百般维护,便又拧起性子,现在听到小悦为了他责骂自己,顿时火都冲上了头,正待厉声反驳,忽然见到小悦眼睛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连串砸了出来,顿时吓呆了。

烟岚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已是又羞又愧,见到丹麒还是不肯谅解,心中酸痛无比,只想又找个地方躲起来,忽然见到小姐流泪,一时也是吓得发软,伸手要给她擦泪,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颤声道:“小姐,您,您别急……”

笑笑眼里进了颗沙子,一揉便疼得掉眼泪。她拼命眨眼,想用泪水把沙子冲出来,反而更疼得厉害,她急忙别转脸用袖子去擦。

忽然听到丹麒颤颤道:“小悦,你……你别哭……我,我也不是……”

嗯?这是怎么回事?

她擦着眼睛,“不是什么?”

“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就是……”丹麒咬着嘴唇,“就是下不了气。”

他皱着眉头,犹豫半晌,才下定了决心,“我不是要让你难过……我不为难他……你……别生气了好么?”

他方才死死抱住她胳膊,不让她离开,现在反倒放开了她,惴惴不安的扯着衣带,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脸一阵青一阵白,眼圈发红,看上去好像也想哭了。

烟岚早就在旁边擦眼泪了,哭道:“小姐,您别气坏了身体啊……烟岚……烟岚是骗了大家……殿下不肯谅解,那也是……应当的……小姐不要急坏了身体呀!”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笑笑好不容易把沙子弄出了眼睛,眨了眨眼,开始明白过来,这两个男人,怕自己哭!

对哦,君行那时也怕自己哭,差点忘了,面前这两个,虽然一个娇弱点,一个长不大,但到底是男的呀。

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对男人的必杀技么,一定是这样!

笑笑立刻为自己掌握了调和家庭的法宝而兴奋不已,也不管这两个怕她哭的出发点是不是跟君行的一样,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遮住眼睛,抽抽噎噎的说:“我就是难过……明明是一家人……偏偏要互相怀疑……呜呜呜……”

眼缝里瞧瞧他两人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知往哪放,顿觉得计,再接再厉。

“呜呜呜……你们一点面子都不给我……骗的骗……骂的骂……一个个都不听话……要是我这次真的给你们气死了……只留下你们两个……看你们还吵不吵……闹不闹……呃……”

不知是否这么说话实在别扭,不够真心真意发自肺腑,又或者是她装哭的演技久未磨练退步了,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竟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疼得她浑身一抽,一股腥味,她皱眉吐在袖子上,打算继续讲。

忽然间,一条人影一闪,躲在一旁拭泪的烟岚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身子发起抖来,颤声道:“小姐,您,您吐血了!”

这话一说,丹麒的脸变成了一张白纸,拧身过来一把抱住她,勒得她都要断气了,嘴里一迭声的嚷:“小悦,不要,不要!”

呃?

吐血的效果好像比流泪更好哦。

笑笑忙放软了身体,干脆整个人靠在丹麒身上,有气无力的说:“我掉下来的时候受了重伤……以前被宁君打了那一杖原本就好没完全……咳咳……现在是……旧病复发……还吐血了……看来命不久长矣……你们两个……若是……咳咳……能让我安心几天……我此生……才算无憾……”

两个哭得泪人一般,哪里还顾得上去斗气吵架,只是拼命的点头,此起彼伏的,都赶得上上了发条的机器了。

笑笑“奄奄一息”的把他们两个的手抓在一起,让他们握住,满脸“沉痛不舍”之色,一字字说出凄绝的话语:“你们……不能让我……留下遗憾……一定要……要好好相处……啊……”

头一歪,晕倒,**!

有人悲恸痛哭,拼命的摇她,“小悦……不要啊……你快醒醒……”

有人起劲劝阻:“殿下,您别摇了,小姐现在受伤了,您会让她加重伤情的。”

不错不错,烟岚你做得很好,再摇下去我真的会晕了。

“她……她是不是会死?我……不要啊……烟岚……我好害怕……”

“殿下……不要这样……小姐她……不会抛下我们的……”

“只要她能活着……我再也不跟她生气了……她……她是不是还在怪我……她,她怎么还不醒?她会不会永远不醒了?”

“殿下,小姐她是累了……您别吵……她会醒的……您别难过啊……小姐看到您这样……她也会难过的……”

现在这是哪种情况?

不过是装受伤而已,怎么有人会立即联想到自己永远醒不来,快死了上面来?

笑笑满头黑线。

人家坠崖会遇高人寻宝藏得秘笈,怎么她就这么倒霉,拖家带口的还得应付大小老公的家庭内战,幸亏她临急自悟了乾坤大挪移外加七伤拳,好歹算是转移了人家的注意力,防止矛盾进一步激化。

不过很显然那两位是被君主在上的思想教育得太好了,才会被妻主突如其来的眼泪攻势吓坏,产生了罪该万死万死莫赎的心理。又被她危在旦夕的言论惊倒,连殉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其他,才会让她给一举攻陷了。

这些,跟她心里所想的用示弱换来怜惜,明显是南辕北辙的,亏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找到了一条驯夫秘技。

不过,虽然彼此的想法都错了,可是因为都抱着对对方的一腔真情,反而负负得正,殊途同归,终至是让她给镇压了下来。

而以她的气质而言,可能毕生都与威严二字无缘,能够误打误撞的抱着这样一条来治家,且过后无往而不利,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对于日后为她立传作记的史学家或者文学家来说,却是又一条无法琢磨的怪道——自出机杼,示弱驭夫,可是得自毁长城修栈道之味?

回到当下,这半天下来,可把她累得够呛,现在虽然两人不安,但到底情势往好的方面发展,于团结有利。她渐渐放下心来,竟然就在两人又哭又劝的另一种扯蛋中,带着自嘲又有些微内疚的心情坠入了梦乡。

于是,伤心欲绝的某人,按倷着担忧不住劝慰的某人,在发现晕迷过去的某人忽然发出了两声低低的鼻鼾声之后,空前默契的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