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43章 莲舟入湖歇雨声1

退朝后,太女座轿直接将两人送回东宫。

吃完饭还得继续上班,笑笑要履行太傅的职责,就是监督太女读书。

不过,笑笑认为以自己的程度来说,应该更适合当太女伴读。

上课至下午三四点钟左右,方才下课,笑笑也随之下班。

慕容媗欲留膳,笑笑婉言谢绝,只想着赶着出城回庄一看。

太女看穿她心思,淡淡道:“城门戌正关闭,卯时开启,太傅百里往返恐车马劳顿,于身体有损。”

笑笑计算一下时间,戌正是晚上八点,若要在四个小时内往返近百里,确实会赶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若等明早再进城,恐怕得在凌晨两三点便往皇宫出发。

充分理解长途跋涉上班族的悲哀,更惨的是,当朝的早朝时间是早上五点多,真是异常痛苦的一件事啊。

笑笑犹豫片刻,仍然还是坚持回去。

皇上送了一座大房子给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呢。

慕容媗也不强留,只令备车相送,临别对她说:“太傅新居极美,勿要流连忘返。”

笑笑觉得她有取笑的意思,也不多疑,只随口应了。

这大学士府在长安街上,靠着一个大园子,原名拾香园。

却原是于园子北边购宅,开通园内,重加修饰。剑阁之旁加造两间书室,俱是雕梁画栋,明窗净几。

园中翠池旁造了一带水阁,共有四间,上挂匾额,一曰醉春风,一曰藕花渡,一曰鸳鸯榭,一曰临霞轩。

笑笑自园子走来,沿路见到波光潋滟,池畔枫叶初红,景致极美。不禁想到若在现代,不知要打拼多少十辈子方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早前的憋屈心情稍微得到舒解。

她见一溜水阁精致,便走在阁中,一间穿过一间,童心大发。暗道这么个好地方,要人多才热闹,可以一起赏月亮,就算捉迷藏也很好啊。

穿过最后一间临霞轩,眼前一溜藕莲,此时已是初秋,莲花大都已凋了,掩在大片莲叶间的是一个个莲蓬。

笑笑想去采几个来,迈了几步,将一颗石子咚的踢下了水,塘里扑通吓跑了一只青蛙,另一边却惊起了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鹅黄色的轻衣,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脸色稍微有点发白,待见到是她,微带碧色的双眸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来,张口欲唤,却又稍稍垂目盈盈一转,晕生双颊。

这人原本长得娇媚,现在亭亭立在荷塘旁边,又是这般姿态,真令人疑心是荷花仙子误闯红尘。

笑笑只看得呆了,半晌才叫道:“烟岚,你怎地在这里?”

烟岚柔声应道:“小姐,不是你着人唤我们来侍候你的么?”

笑笑方想起太女适才别有用意的话,应是她着人到山庄把人叫来的。分手时她嘱她莫要过于流连的,哪里是什么新居,分明是美人温柔乡啊。

想到这里,脸也不禁热了下。

点头道:“那是因为我被封了官,每天都要上朝,又暂时没有摸清楚情况,短时间内不能回庄子了。又惦记着你们,干脆让你们出来住好了。”

看看烟岚附近,“只有你一个人吗?沉璧呢?”

烟岚低声道:“沉璧公子说他需留在庄子打理杂务,只让烟岚来了。”

笑笑有点失望,却也不好在烟岚面前过于表露,便问:“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烟岚转头,凝目。

他看着是一朵迟凋的莲花,颜色泛白,只花瓣尖上有点轻红,花蕊微黄,极是雅丽。

笑笑道:“这花可离这岸有点远,你不是想跳下去采吧?”

烟岚道:“烟岚正想找些趁手的东西把它勾过来。”

笑笑道:“你不用再找了,这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烟岚不解,看看小姐认真的表情,真以为自己找到了而不自知,目光四处找了起来。

笑笑格格一笑,腾身而起,一把将烟岚横抱了起来。

烟岚吓得不能动了,眼睛睁得不能再大。

笑笑看准一梗莲茎,往池塘一跃,足尖往那莲茎一点,再往前跃了两米,莲花已在身后。

“快采!”

烟岚伸手拗住莲梗,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笑笑冲到势尽,已无可借力之处,回身将烟岚一抛,一股巧劲将他送上岸去。自己身子下沉,“扑”的掉入水里。她忙伸手胡乱抓了一把荷叶借力,又从水里拔出身来。只是跳上岸时,官袍下面半截都湿了。

烟岚急忙上前:“小姐!”

笑笑只看着他手里的莲花笑:“摘到了,喜欢不喜欢?”

烟岚哭笑不得,道:“以小姐的功夫,其实……可以自己采来送给烟岚的。”

笑笑呆了呆,苦笑道:“可是看见你那么想要的样子,我就忘了……只想让你自己亲手采。”

心里想,你这猪头,脑筋又短路了。

烟岚脸上一红,低如蚊蚋的叫了声:“小姐……”低下头去,自耳到颈后一溜都通红了。

笑笑突觉气氛回肠荡气,脸也不禁红了,讪讪的想说些别个话题。

烟岚忽道:“糟了,有客人在等小姐呢。”

嗯?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竟然有人懂得来这里找我?

“是谁找我?”

“是容女士,来了总有小半个时辰了。”

只见方才还红晕满脸眼神迷离的小姐,脸,一下子白了。

隽宗当日与她结交之时,称自己姓容。笑笑称她容大姐,庄中众人便称她容女士。烟岚等人尚未知其身份,是以尚持旧称,也是不大重视的缘故,以为是小姐的普通朋友,是以现在才记起。

皇帝出宫,自必带了一群守卫,不定自己在此情景,此刻都已实时传入她耳内。

只恐被说怠慢不敬,笑笑也无暇换下湿衣,急急往前奔。走了两步,忙又停住,对被抛在身后的烟岚苦笑道:“你来带路,我怕迷路。”

过了园子,便见一排新近翻新过的宅子,并四间室并一厅一正室。

庭前栽了绿竹芭蕉,两旁曲折回廊,可通后宅。

烟岚将她带到厅前。

笑笑仰头见到厅前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耐寒”!

心里苦笑,这个放在今日可当真应景。

门外两个侍卫见她来了,便有人叩门相告。里面传出隽宗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笑笑暗道,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

转念一想,唉,不过这确实也是你给我的,若是不喜欢,不说这园子房子,便是我的性命,也都会给你拿回去。

却见隽宗换了一身普通锦缎袍子,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神色已没有了早朝时那股端严神态。

笑笑战战兢兢走过去跪下行礼。

隽宗道:“不必多礼,在宫外仍如往时那般吧。”

让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说道:“我是想来看看你。身上的杖伤还疼么?”

笑笑心中愤愤,原来你竟是知道的,却是见死不救!嘴里却非常感激地道:“托皇上鸿福,微臣身上已无大碍。”

隽宗神色微微一沉,叹道:“你到底还是疑我了。”

笑笑忙道:“微臣绝不敢。”

隽宗不语,半晌道:“我只愿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家和乐,此事唯你能当。昨晚之事确是宁君报仇心切,失了分寸,他始终对外甥女之死难以放下,适时历半年之久夜夜难眠。他心头也苦,你……莫要怪他。”

笑笑苦苦一笑,不曾言语。

这么说来,这睚眦必报的宁君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是人皆会为痛失至亲难过,错就错在,立场不同,是非观不同而已。

赵姜死了,她的亲人固然难过,但若是被她凌辱致死的人,他的亲人便不会替他难过么。

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同情宁君。

至于对宁君为了报仇加诸她的家人和她身上的迫害,她一直都记着,昨晚的一杖不过是提醒了她暂忘了两年的痛而已。

即便现在隽宗放低姿态求她谅解,她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原谅,一个高尚伟大的词,不是这么一言就可抹杀的廉价,即使你是皇帝也一样。

隽宗看她默然的神色,心内轻叹,这个裂缝,怕是已到了难以修补的地步了吧。

她沉吟道:“朕现在真的有点怀疑昨日你答允朕时,到底有几分诚意。”

笑笑警觉,皇帝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平辈的“我”过渡到尊卑有别的“朕”了,这证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瞬间拉开千里。

笑笑镇定地道:“微臣是很有诚意为皇上做这件事情的,只是皇上并未给予微臣足够的信任。”

若你信任我,不会任我独自面对宁君的挑衅,若你信任我,今日此时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隽宗道:“朕不是对你不信任,只是对此刻局面没有信心而已。今日你上过早朝,应该可以看出有多少人站你一边,又有多少人欲致你于死地。你所凭借者,不过是太女一人,但太女自身难保。”

笑笑暗道,很好,终于开始跟我撇清了!你这幕后大老板,雇用了我,却要自己的女儿付酬金,你果然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奸商!

她想了一下:“既然这样,我自当竭尽全力助太女巩固基业,不过需要皇上给予协助。”

隽宗很感兴趣的样子:“哦,你打算怎样做呢?朕虽可以助你,但不能一直相助,你也应该知道。”

笑笑盘算一下,扬眉道:“不必一直相助,我只求皇上能相助三件事,我就凭这三件事助太女立下威名,扎下深根。”

隽宗眯眼细细打量这个少女。

这个人,当她决定做某事之前,信心突然会提升到极点,身份地位前途障碍全都可以视为无物,对自己的称呼也可以瞬间由谦卑的“微臣”变成大剌剌的直呼“我”!

这个人,鲁莽粗心想法奇特,做事错漏百出,屡屡碰壁……却为何,仍有这般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个人,前半生大起大落,跌至谷底时亲逐夫离,离乡背井,隐姓埋名……却有何,仍有一群非常之人不离不弃愿随之在侧?

难道,她便是那窝在浅水中的蛟物,一遇风云方化龙?

她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细缝,突然发现,即使这或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但过程,必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