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

第9章 一夕秋风生戾园2

娬王放过笑笑,自回堂中歇息,却有人报曰济宁知府求见。

她自退居封地以来,日常虽有酬乍,却怕皇帝疑她呼朋结党,与当地官员向来都是抱持不冷不热的态度。

自己的封地兰陵在济宁府辖内,这济宁知府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通晓官场作派,虽在逢年过节都遣人送拜帖或邀席的,但私下交往却是甚少,这番突然上门拜访可真是令人意外。

忙令人快请。

济宁知府进来落座,一番寒暄,眼睛却往周围侍奉的人溜去。

娬王会意,摒退众人,方对知府道:“杨大人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杨知府脸露奇怪笑意,神秘兮兮的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包裹放在几上,说道:“娬王请看看这可是府中之物?”

说罢将那包裹抖开。

娬王定睛一看,却是一只葱绿色溅满泥点的鞋子。看样子颇为普通,心想难道是府中仆人丢的?

可杨知府怎么突然巴巴的送来这样一只鞋子,难不成这鞋子的主人犯下了什么事?

杨知府看她疑惑,折扇一挥,细细道来。

适才有人到公堂之上告状,说道是在此作客的西南王买下的小宠纠合原主,骗取钱财还将买他之人打了一顿。现场有多人作证,那恶主还遗下一只鞋子。

杨知府一听,这还了得!又冲着西南王的面子,当即询了数人形貌便要拘捕。

那仆从还说出那小宠原妻主所居之处,杨知府也令人一并拘来。

等待之时,幕后师爷忽急急赶来,附耳两句。她避到后堂。那师爷却道出这事非同小可,不定与兰陵王扯上关系。

却原来今日这师爷正好出门,将河边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虽不认得那小姐是谁人,但跟在她旁边那个男子却认得是兰陵王府的任管家。

这任君行行事稳妥,极具才干,升任管家以来,王府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他也不似一般大家男儿那般独处深闺,不时出来跟商贾打些交道,两年下来,这兰陵一地那些有头脸的人物便渐识得他便是兰陵王府的得力红人。

这师爷便是有次在锦玉楼见到任君行替娬王采办贵重礼品时识得他的。

以师爷从旁看来,这姿态甚高的任管家对那平凡少女这般恭谨维护,联想起最近王府庶女入门的传闻,登时便猜出那胆大妄为的女子的身份。

杨知府听到师爷这么一说,当即知道此事难了,但她在官场打滚多年,自有她的手段。

恰好此时奉命去拘那原妻主的人回禀说那所居之地已人去屋空,杨知府顺水推舟,说了一番这作恶之人当真恶劣,在他辖地作案真是治理不严一类连骂带歉的话,还道定将这几人缉捕归案,重重处罚,直到众人满意为止。

将几个仆从很有诚意的打发走,便急忙揣了那样重要证物,亲自来拜访兰陵王。

此刻交代完事情经过,杨知府装出一副苦恼模样,说道:“在下官辖地出了这等事情当真丢脸,可现在下官丢脸事小,得罪了前来作客的西南王才真个是后患无穷。下官驽钝,这案子又毫无头绪,苦思无计,只得前来求助娬王,望娬王指点一二。”

娬王听得事情始末,心中已有七成落定这必是笑笑今日偷跑出府闯出的大祸,想到适才她那番造作只是为了瞒下这等大事,顿时心头火起。

此刻听到杨知府假惺惺的这么一说,知道她已猜着,当下压住怒火,且不作声。

只定神再细细打量那只鞋子,只见样式简单,面上一点绣花都无,鞋底纳得松紧不均,手工差强人意。想起常玥素来不擅这些针线活儿,便缝个衣服也是针脚歪歪斜斜,这鞋该当出自他手无疑。

适才她心头大怒,几乎便想当众揪那坏事者出来教训,此刻看到这鞋子,心里突然想起这十几年来女儿一直在常玥身边长大,混迹山林,从未曾锦衣玉食,连这日常之物都是这般粗劣的,自己更是对她未曾有过几分管教。

便是她养就一份野性子,也有几分是自己的责任。

心内一声感叹,怒火已压了下去,心平气和的对杨知府道:“听大人这么一说,竟是怀疑我王府中人与此事有涉啰?”

杨知府一怔,忙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来请教娬王该当如何处理。且娬王与娥王素来交好,说不定可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来化解此事。”

娬王淡淡道:“我还能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大人既然疑是我府中人所为,娬自当秉公办理。”唤个下人传任君行过来。

杨知府见到娬王这番公事公办的模样,反倒乱了阵脚,忙迭声道:“下官实不敢有半分疑到府上,此番只是急了,急了。那西南王虽未曾露面,但她手下几个仆从实是厉害,在堂上苦苦相逼,下官是被逼得无法可施,方会病急乱投医,请娬王千万包涵。下官实在没有别的意思。”

娬王任她自打嘴巴,也不答话,薄唇微勾,只施施然自己喝茶。

君行被传唤进来,一眼看见几上那只鞋子,立时知道大事不妙。

他强自镇定,向两人行礼,心内却暗打主意。若是娬王问及此事真相,该当以护着小姐声誉为重,其余却顾不得许多了。

不料娬王却道:“君行,杨知府怀疑我府上有人与上午河边一案有涉。依你之见,这鞋子可属我王府中人所有,那人有否可能出府涉案?”

君行一怔,抬头瞧见娬王唇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定。朗朗答道:“禀告娬王,以君行看来,这鞋子手工粗劣,样式普通,不定便是我府中人所有。且府中人员众多,若要查出今日是否有人出府,并在外遗失一只鞋子,可需要些时间。”

几句话,如推似搪,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似答得清楚,其实滴水不漏。

娬王点头道:“即是如此,你便拿这鞋子下去,让众人一一试来,若有合适者便细细询问今日到过什么地方干过什么事,可有出府。调查清楚,立即报来。”

君行点头应诺,一脸郑重的捧着那只鞋子去了。

杨知府眼睁睁看着重要证物被拿走,期期艾艾的正要开口,忽听娬王淡笑道:“大人请放心,这管家是我自小**的,办事能力尚可,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请大人安心在此等待。”

杨知府心中苦笑,我怎不知道你这管家的办事能力,不是尚可,而是大可,简直是太可了。

这证物一落入他手里,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过片刻君行回来,托盘上包裹皮里的鞋子果然已换了一只,交上来的查问记录虽是详尽却是毫无牵连的。

一句话说来就是,府中根本无人与此案有关。

杨知府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收了那只没用的证物,苦笑着要告辞。

娬王却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发生在你的辖地我的封地之中,于我两人面子都有损。幸亏娥王此次没有亲自出面,说来她对这事也不是十分在意。若大人能找出那作恶之人最好,若不能,少不得要费心周全三家脸面。若大人不介意,娬有些许提议,请大人指教。”

招杨知府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杨知府听得连连点头,脸露喜色,适才不平委屈之色尽褪,脚步轻捷的去了。

送走了杨知府,兰陵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唤人取了家法,领着几个仆从径往万碧园而来。

君行心知不妙,也不知小姐收到风声后可有做好准备,但此刻不是怕她露馅,而是怕她掩饰太过,反倒惹怒娬王。思量片刻,鼓起勇气跟上娬王,低声道:“主上,君行有事禀告。”

娬王瞥他一眼,冷冷道:“为人求情的话大可省下。”

君行忙道:“并非替人求情,而是君行自己请罪。”纳头拜倒。

他深知娬王性子精明严谨,这事眼看瞒不过去,只能坦白交待方能求个从宽处理。当即摒退众人,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说毕事情始末,顿首请罪道:“此事实乃君行疏忽所致,西南王世女家仆恃势凌人,三小姐也是救人心切,于情于理均无所亏,请主上责罚在下一人便可。”

娬王听毕,冷冷的也不置评,只道:“你给我起来。”

想了想,凤眼内精光一闪:“这里头最没事的就是你,你找什么罚!”

说毕脸色微微一白,剑眉挑起,不怒反笑。

唤出众人,依旧拿着那家法去了。

君行见到娬王这般冷厉神色,不禁胆寒,心里只暗暗祷告三小姐千万不要再逞聪明得罪了娬王,不然后果实不堪设想。

兰陵娬领着人兴冲冲的踏入万碧园,一眼瞧见的却是笑笑穿戴整齐上来行礼,身后跪着齐齐整整三个大侍。

笑笑行毕礼,上前道:“母王到此找悦儿,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兰陵娬淡淡道:“我担心悦儿的新鞋子不合穿,给你亲自送鞋子来了。”

手一挥,旁边仆从手中托着的那只鞋子便摔在笑笑面前。

笑笑偷眼瞥向君行,瞧见君行眼色,慌忙跪下,开始坦白交代。

只是她之坦白却与君行之坦白却于小节处略有出入,如分外渲染那几个恶仆之行为,特别强调她们连君行都想下手调戏之类。小节之处把静影出府私探妻主之事瞒下,只说他是出府办事被强抢的。

听毕笑笑一五一十的说完事情,兰陵娬冷冷道:“就是这样?确定再没有隐瞒分毫?”

笑笑心里觉得不对,便又偷偷的用眼去瞄君行,不想正被娬王厉电般的眼神迎个正着。她素性散漫的人,天下难得有让她在意害怕的东西,可惜这娬王便是一个。

她也不必说话恐吓,只这么冷冷一眼瞥来,便如匕首般直插人心。

笑笑心里一惊,舌头打结,一时竟是接不上话来。

兰陵娬也不再逼问,盯着她身后跪着的三人,冷冷道:“不是还少了一个吗,静影到哪里去了?”

笑笑忙道:“他今日落水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我便让他在房内歇着。”

“很好。”兰陵娬一声冷笑,“把那小贱人给我拖出来!”

两个仆从听令,不一时将静影带出。

另几位仆从已在院中搭好长凳,旁边两人一人手持桦木长条,另一人手持檀木大板,分立两旁。

静影一见这般架势,已知今日难以幸免,用尽全身力气一挣,猛脱出两人胁持,扑到君行膝前,手执住他袍角,头便叩拜下去。

他虽一言不发,君行却知道他的心思,必是想求自己照料他那妻主,但此刻观娬王脸色,正是转着杀人遮丑的心思,他那妻主恐怕也不能幸免,心内不禁踌躇。

只见自己稍一犹豫,那静影脸色雪白,眼圈却已红了,身子抖成一团。他心内一软,便点了点头。

娬王冷冷道:“这贱人不守规矩,狐媚惑主,给我堵起嘴来,狠狠的打!”

众人将静影按倒在长凳上,举起板子便打。

笑笑初时听娬王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见她唤人打板子,还道是她想小惩大戒。不料见到几下板子下去,那静影身上虽不见皮开肉绽,但那脸色都变了,转首瞧见君行眼神幽深,脸有不忍之色,顿感不妙。

她忙上前求饶道:“母王,静影他身体不好,你惩戒几下就好了,再这样打下去可要了他的命了!”

兰陵娬冷冷道:“这小贱人皮粗肉厚,哪里那么容易被打死,不是说祸害留千年吗,你何必替他担心。”

笑笑见到静影被堵住嘴,哭又哭不出,叫也叫不出,脸皮子看着都变了颜色,他趴在凳上初时身子还扭动几下,现在已是一滩软泥般动也不动了。

她越看越是心惊,眼见母王不作声,那板子仍是一下一下的往下落,再也忍受不住,扑去便夺那仆手中板子。

兰陵娬绝料不到她突然发难,厉声一喝:“你做什么!”

笑笑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使劲将那板子一拗。“喇”一声闷响,这存在兰陵王府历史超过五十年,教众人鲜血生生浸润成暗红色的紫檀板子便给她折了一半,虚虚的耷下来。

这下刑具毁了,也不能接着打了。笑笑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跪地叫道:“悦儿看静影快被打死了,一时心急,竟将这家法板子毁了,实在是……”

她这番作为一一看在娬王眼内,见她又想装可怜蒙混过关,一股无名邪火猛的窜上脑门,怒道:“你道板子折了我便不能打他,我打给你看看。”

一脚往静影身上踹去。

笑笑眼见这一脚劲风飒飒,若招呼到静影身上,他焉有命在。只惨叫一声:“母王饶命啊!”合身扑上,挡在静影面前,暗地双手运劲抵在胸前想抵住来腿。

兰陵娬一脚踹出忽见一道人影插了进来,耳边听到笑笑惨叫,连忙收脚,只惊出一头冷汗。

笑笑连连哀求道:“人是我打的,丢脸的也是我,这番事情实是悦儿惹出来的。这静影虽有错,但也惩戒过了,他毕竟是悦儿房中的人,母王就留他一命让悦儿好好管教吧。”

兰陵娬听得她将事情抖了出来,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只觉自己这一番维护女儿的苦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并指颤颤的指着她骂道:“你这畜生,气死我了!不知我兰陵娬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不识抬举的逆女!”

气得眼都红紫了,一脚将长凳踢翻,喝道:“把她给我架上去,着实打死!”

笑笑见到母王大怒,心内惊怕,但转念想到她把怒气撒在自己身上,那静影的小命尚可保住了,又想起自己身上练有武功,该当不会如何苦楚,稍稍心安。

见那几个仆从将长凳扶好,战战兢兢的来拉自己,反倒自动自觉趴到长凳上,半是讨好半是讨饶地道:“母王息怒,悦儿自知罪大恶极,请母王惩戒以泄心头之气。这惩罚是悦儿罪有应得,悦儿甘愿领受,母王万万不可因我而气坏身体。”

说话间,持桦木长条那仆上前,见到娬王不言不语,不敢违拗,只得挥起那长条抽在小姐背上。

这一抽下去,兰陵娬脸肉不禁一搐。她虽是极怒,但笑笑适才那番话却也听了进去,虽恨她不顾颜面声誉非要维护一个有异心的侍从,但若真要这般严惩于她,她心里却有一丝犹豫。

又知道这桦木条看去虽不比大板吓人,但那钻心的疼痛却要胜过大板几分,此刻见到那仆从一下抽落,心内不禁一绞。

不料笑笑挨了一下,竟然一声不吭。

兰陵娬只道她为了自己脸面咬牙苦忍,心内更软,几乎便想脱口而出阻止行刑。

便在这时,趴在长凳上的笑笑忽地浑身一搐,爆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尖叫来,真是穿云裂石,闻者色变。

却原来笑笑过于高估内力护身那一套,不说从小到大得常玥呵护,小指头也未曾沾过的,受最大的伤也不过是练功时偶尔擦破关节皮肤,就说上一辈子,中产家庭长大,又是会替自己打算的,觉得最痛的事情也不过是去医院拔牙。

做人两辈子以来,可说是从来没有过半分挨打的经验。

她看那桦木长条细细一根,不禁存了轻视之心,说毕那句话后便运功于背,心道以我这内力,挨上几百下只怕也没有问题。

不料那一下抽来,她顿时觉得自己背部衣裳被那木条生生撕去一块,不然怎会如此冷飕飕的。待透了口气,火辣辣的感觉从那一下的伤口猛地溢了出来,整个背部一下子变得滚烫滚烫的,好像翻倒油锅整锅滚油泼到上面,又似蚂蚁窝子被这一下劈散,那些蚂蚁全冲到她背上咬了千百口泄愤。

她方才知道那所谓真气护体全是假的,根本不能跟现代的麻醉药相提并论,任你内力通神,恐怕也无法抵御这皮肉疼痛,顿时心里有种被骗的感觉。

念头在心里转了几下,一股冤气塞在胸臆,一张嘴就大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只把兰陵娬的怒火又激了起来,一迭声地叫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这顽劣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兰陵家世代都是沙场上的良将,向来马革裹尸也不会皱眉,砍头不过碗口大的疤,怎会出了这样一个挨下鞭子就哭叫连天的软货!

耳内听到笑笑哭声震天,惨叫声几要把屋顶都给掀起来了,兰陵家的脸皮面子一下子被她剥的精光。

要知道适才说得那般大义凛然,一副慷慨激昂甘愿领罪的样子,本该端出一副铁娘子的姿态才是。又是武将家庭出身,更当性子硬朗坚强,流血不流泪才对路。

但这人却无半分对身份的自觉,这些意料之外的疼痛她根本受不了也不曾想过会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里子,只哭爹叫娘哭的泪痕纵横叫得声嘶力竭。看去哪里有半分王府小姐的样子,反倒像是村野匹夫受了委屈顺势撒泼一般。

兰陵娬气得浑身打战,不住怒催:“狠狠的打!打得再重些!”

听得她鬼哭神嚎实在难受,指着跪在后面发抖的景明道:“你给我堵住她的嘴!”

景明大骇,哪里敢去拿布,抖抖索索伸手掩她的嘴,手心一触她脸上泪痕,心脏都缩成一团,连忙缩手。

笑笑尖声哭叫道:“母王你是真要打死我了?你若真要我死,一下子把我劈死好了,省的让我受这零碎罪!爹亲啊,你可怜的女儿真是苦命,要给她亲娘给打死啦,啊,啊!”

兰陵娬听得脸肉抽搐,怒视景明:“你好大的胆子!我叫你堵她的嘴,你做什么松手!”

景明哭倒在地道:“小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小姐这样……小人……实在下不去手呀!”

兰陵娬平日已多听下人耻笑三小姐选侍的眼光,今日静影又弄出这事来,只觉得这四个侍儿个个都不顺眼,眼内凶光一闪。

君行忽然上前道:“让我来吧。”

他也不拿布块,走到笑笑面前蹲下,将自己的手递到她唇边道:“小姐,娬王只是想小惩你,你千万忍着,若是痛得无法,便咬我的手吧。”

笑笑哭得唏哩哗啦,果真一侧头狠狠咬在他手上。君行身子一颤,随即凝定,垂目看着自己手背一线鲜血蜿蜒而下。

笑笑咬了一阵,忽地松开了他,大叫道:“爹亲爹亲,女儿要死了,你的恩情下辈子再报吧。”

一句说完,“噗”的一声,口喷鲜血,晕厥过去。

君行站起禀道:“小姐体弱,已是晕死过去了。不如今日暂停一晚明日接续再打。”

这话只说得娬王脸肉一阵哆嗦,冷哼道:“今日这事暂且寄下,你们一个个给我听着,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漏出去,立刻打死。”

瞧着笑笑血泪交融颜色惨白的脸一眼,眼角一跳,一拂衣袖,领着众人去了。

君行忙叫沉璧准备温水毛巾,叫春和抱了静影回房,这边跟景明小心扶小姐进房。

笑笑身体甫一挨床,低呼一声,睁开眼来,向君行道歉道:“我刚才怕喷血不够逼真,咬的用力了些,对不起。”

君行叹道:“现在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在府中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娬王如方才这般生气的,你把娬王气成那样,她还是饶了你与静影,心里还是待你极好的,只是……你也太不给她台阶下了。”

笑笑撇了撇嘴,忽地叫道:“今日我忘了一事,此刻方才想起。那个,那个萧琳,可千万不能让她给西南王的人找到。”

君行暗道,你现在才想起她来,若是似你这般疏忽,那萧琳现在只怕已是死人一个。不过笑笑方自挨了打,却还这般惦记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其热肠可见一斑,倒也不禁暗暗感动。

宽慰道:“她没事,我一回府便让人把她安置别处。娬王已知此事,为封锁消息,又着我把人接回府中,这上下也该到了。”

笑笑这才知道娬王早就识穿她瞒骗之事,不禁暗暗后怕,吐了吐舌头。

君行安置好她,转身去安排药物纱布。

静影负伤,春和去照料他,景明却是个越帮越忙的,沉璧一人只怕难以处理好伤口。君行稍稍犹豫,只得自己上阵。

他拿了伤药,跟端着盆子的沉璧再入房时,笑笑却已晕迷过去,可知方才不过是想着萧琳的事死撑着的,此刻心里一宽,人便晕了。

君行走到床前,只见小姐面白气弱,一件青色小衣从背到臀渗出点点血花,他一时也失了镇定。此刻方知盘算容易做时难,竟是难以下手去解那人衣裳。

一是因为手软,二是方想起他又不是小姐房中人,凭什么留在这里呢?

抬头见到沉璧手捧铜盆,盯着小姐眼神幽深,神色惨白,却是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此侍候,不禁进退两难。

外面忽有人匆匆而来,敲门道:“任管家,我是甄绣,娬王叫我来侍候小姐的。”

君行心头一宽,忙道:“快进来,这里正要人帮忙。”

正要站起让甄绣来敷药,突然手掌一紧,被笑笑一把抓住。

他脸上一红,忙低声说道:“让甄绣和沉璧在此照料已是足够,我也该走了。”

不料笑笑神志不清,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迷迷糊糊中唤了两句:“爹亲,爹亲。”抓住他的手越发紧了。

这时甄绣进来,见到这等情形好生诧异,但她却是个鬼灵精,知道现在不是问话时候,心里虽觉讶然,面上却也不露神色,举步走了过来。

君行强自镇定道:“三小姐神智不清,把我当作她爹爹了。这下我不能帮上忙了,你们两个便替她处理伤口吧。”

说罢侧身坐了,闭目不看。

甄绣才上前褪下小姐衣衫,只见她从背臀上条条鞭痕纵横交错,青色的地方肿的老高,暗红之处却渗出丝丝血痕,甚是惨烈。

她虽镇定,但也是头一次见人被打得这般狠的。想起笑笑跟她同窗之时何等调皮玲珑意气风发的,此刻却奄奄一息的趴在**,不禁鼻子发酸,一颗颗的落下泪来。

君行虽没有目见,但耳里听到甄绣在抽鼻子,知道小姐定是伤的极重,心脏绞成一团。又觉得被笑笑咬了一口的伤手被她握得甚紧,那伤处疼痛一波波的往心里涌来,只痛得他汗水涔涔,脸色煞白。

这两人一个冒汗一个淌泪,屋内三人,竟只剩了个端着盆水的沉璧尚算镇定。

甄绣花了片刻方将小姐身上伤口用温水擦拭干净,再抹上一层药膏,缠上纱布,心内方自稍稍放下,只觉双手发软,后背已是湿透,只比自己干了一天重活还累。

沉璧捧着那盆已变成淡红的温水慢慢出房,甫一出门,突然一个趔蹶,几乎摔倒。

他怕盆子打翻在地,急急用手一捞,用力过猛,那盆反扣在他胸口,血水溅了他一身,自胸口一路淋漓而下,竟像是自他身上淌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