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而知之

九 普京赌场

复兴医院早先是外国人开的一所教会医院,规模不大,解放后逐步发展,到了八十年代末期复兴医院在心血管治疗方面已居国内领先水平。

陈元身材清瘦,皮肤白晰,面相斯文,xing格内向,八七年从海西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复兴医院工作。十多年来,陈元跟随复兴的老专家症治、研究心血管疾病,技术ri臻成熟,近年来已在心血管方面独树一帜,常在国内外医学杂志发表论文,成为复兴声望较高的心血管专家之一;此外,他还兼任海西医科大学教授,是一位事业型的人物。陆晓凯就任副区长后敬其医德医术,两人相识并常往来。与陆晓凯不同,陈元不吸烟,不喝茶,爱喝酒-他无酒量可言,但特爱喝酒的形式,此外无别的嗜好。陈元妻子吴若冰下岗后开了间小酒吧,孩子在国外的姐姐家。

前段时间,陈元感到大家的眼神变了,不但背后窃窃私语,而且,院长陈毅夫也远远躲着自己;最近,复兴风声鹤唳,传说陈毅夫、卢东区卫生局都出了问题。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调查人员瞪着专家级的询问对象。

陈元接到调查通知时,本想给陆晓凯打个电话,因为他实在不习惯想象中的调查程序,但他转而一想,不就是将澳门的情况说说清楚,何况复兴比自己玩得大的人大有人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此外,也不知陆晓凯是否知晓此事,能不能帮上忙,于是,他冷静思考几分种就直奔会议室。没想刚坐定,就像电影中的犯人似的被审问起来,他高贵的自尊受到莫大的打击,他激动得脸面红得像个火球似的,他不想回答任何提问,他故意粗暴地说:“我先打个电话。”

“干吗?”

“买烟。”

“这里有。”记录员丢了一根烟。

“我不抽这种烟。”陈元稍稍恢复了一些。

“据我们了解,你不抽烟。”

“但是,现在,我想抽!”他决定与询问人员过过招。不一会儿,烟来了,陈元点上一支。

“请你回答提问。”询问又开始了。

“请问,你们找谁谈话!”陈元看看袅袅升起的烟气。

“你!这是规定,你必须遵守。”

“我是要遵守规定,我首先应该遵守复兴的规定,我应该在手术台边。”

相持、沉默。

“你是党员,现在组织找你谈话,你必须端正态度,实事求是地说清全部问题,我们绝不会冤枉你,但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看到陈元不但不配合反倒露一副傲慢的神态,询问人员突然猛拍桌子。“党纪国法你心中清楚!”

陈元绷着脸,盯着手中的香烟。

相持、沉默。

“举报信中说,你经常到澳门去赌博。”

“我从不记过去的事情。我只考虑明天和将来。”

“你收受病人的红包,有这回事吗?”

“我说过了,我记不清楚。如果我有问题,你们根据掌握的证据,依据党纪国法处理,谈话浪费你我的时间。现在,有三名病人由我直接负责,他们都在做术前的各种检查,我也要做术前准备。三名病人,三个生命,懂不懂。我提议:等这三例手术后,我主动与你们联系,说清有关情况。无论你们采用什么方式,请你们相信我这个有八年党龄的党员。”

询问人员经请示后同意了陈元的提议。二周之后陈元主动与调查人员联系。

“陈教授,祝贺你三例手术成功。”这回询问人员一改常态。

“谢谢。但是,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陈元实事求是。

“抽烟?”

“谢谢。不。”

“开始吧。你常到澳门的普京赌场,”

“不是常到,我去过几次。具体次数不记得。”

“不记得就是去过许多次!”

“我说过,去过几次。大约七八次,不会超过十次。”

“与谁一起去?”

“一个人。九九年,复兴与香港一家医院进行交流。结束后,一位香港朋友陪我到澳门玩了一趟,这是我第一次去普京。当然了,到了普京就应该玩玩。第一次玩了百家乐、大小点,后来玩过掷骰子、二十一点,玩过轮盘赌、老虎机。以后的几次是利用长假。就这些。”

“带了多少钱,赢还是输,具体数目是多少?”

“第一次,大约三万。没赢过,具体数目记不清,十几万,但不会超过二十万。”

“采用什么交通方式?住哪儿?”

“飞机。有时住香港,有时住普京。”

“赌博有害身心健康,损命伤财,为何参与?”

“我不损命也不伤财。普京管理层次高、游戏规则全、硬件设施好。中国人不懂管理,所以要学外国的管理经验、管理方式,这是我们要学的东西。难道不是吗!”

“你说什么,香港、澳门是外国?”

“哈,哈,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只知道出国才需签证。三位,千万不要告诉我全国人大最近就香港、澳门有什么新的法律解释。”

“你这家伙,”调查人员产生了遇上无懒、上当受骗的感觉。

“如果中国、外国与我无关的话,那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běi jing人到海西来不用签证。”陈元一看有效果竟穷追不舍。

“这是两回事,情况不同。”

“就算我不在乎一回事二回事,那么,我问你改革开放最初的理论是什么?”陈元得意着,他故意激怒调查人员。

“什么最初理论?这与本案无关。”

“我告诉你,在我刚懂事时我就接受了一句口号,当然,与其说是口号倒不如说是一种流行的、时髦的理论,这就是: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哎,这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只讲究结果、注重结果、追求结果而不论作派是否高雅、行为是否诚信、方法是否科学、个人是否努力;我们是否应该认定财富是唯一的结果、是自信的基础、是人生的唯一。就像你们现在,只要认定陈元有问题便不管调查过程是否符合程序、举报材料存在多少疑问!”

“你要注意了,这与本案无任何关系。我提醒你。”

陈元感到调查人员就要暴跳如雷,目的达到了,不过,他也无意过激,而且他觉得普京的事已说得差不多了,于是,他想把红包的事说完拉倒,他主动说:“至于红包的事,”

陈元被询问人员打断。“医院有规定,医生不许收病人红包。你是否收受过病人的红包?”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收红包。当时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位病人家属要宴请、要与我单独接触,我没同意;后来,他们找我助手,还是不成;再后来,到我办公室拿出现金,我又没收;最后,他就弄了个存折塞在我抽屉中,当时我并不知道。手术失败后,病人家属就闹,要鉴定,要赔偿,说五千是不是少了,故意把手术做砸,法庭上见,等等。我说没收。他说存折。我打开抽屉,不过,我当场就还给他了。此外,我从未收受红包。信不信由你。我要说明,这例手术成功率极小,术前我一再对病人家属进行了说明。”

“那么,其他的方面,比如礼物。”

“什么是礼物?”

“比如说有价证券、烟酒之类。”

“烟酒有,大有人在,数不胜数;有价证券没有。”

“群众举报,你借与陆晓凯的私人关系充当中间人,介绍他人与陆晓凯接触以谋取私利,这期间,你是否给陆晓凯送过礼物?”

“废话!噢,对不起。我当然介绍过同学、同事、朋友到陆区长那里,这是人之常情。我到现在为止还未求过任何人。陆区长,我更没送过一丝一毫的东西,只不过我们一起喝过几次而已,其实,他不太喝酒。我是说他对洋酒没兴趣。”

“不要避实就虚,你必须实事求是,有人看见你提东西到陆晓凯家中。你如何解释。”

“没错。那是我同学找陆区长办事,办成之后,他要感谢,可他找不到门道,托我帮忙,不得已而为之。当时卢东区卫生局副局长符益在场。但陆区长后来让秘书给退回来了,这事可以找他秘书证实。据我所知,我介绍去的人没送成功的。”

“你是否收受过华德公司的馈赠?”

“按国际惯例。”

“都是什么馈赠?有多少?”

“我未统计。请问几位,举报信上有没有说,你们为什么不问问,这几年我为缺医少药的患者提供过多少帮助。”陈元想了想,情绪又激动起来。“我告诉你们。第一,我姐在国外,每年所交税额超百万,我就姐弟俩,我缺钱吗;第二,我老婆开酒吧,年收入不下二十万,我还是不缺钱。对不对;如果这些忽略不计,我每年做手术、上课、学术交流和工资收入超出二十万,我有房有车,我心态非常端正。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始终以党员的身份规范自己的言行,从未触犯党纪国法;我始终以普通医务工作者的身份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病人,从未玷污医德、医风。我的原则是就病不就人。三位,如果普京赌场违法,那么澳门zhèng fu干什么吃的?zhong yāngzhèng fu怎么不管管?还要接见普京老板。如果普京消失,那么澳门zhèng fu靠什么生存,澳门的繁华靠什么维持,一大堆失业人口靠什么安抚,zhong yāngzhèng fu对澳门人民又如何交待;如果普京合法,那么,进普京的人怎么又违法乱纪!我自豪地说,我到普京赌博不但合法而且是为澳门人民做贡献!你们不会认为这是奇谈怪论、荒谬绝伦吧!”

调查组对陈元的调查结果不甚满意,但对复兴陈毅夫院长、卫生局符益副局长的调查却进展良好。查出了药品质量、医疗器材、医疗设施等方方面面的问题,真可谓拨出萝卜带出泥,挖出复兴一批科室主管。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涉及陆晓凯。

谷小保到市纪委上班的第一天,调查组成员、市纪委一室工作人员金蓉就将复兴案调查进展情况以及下步工作向他这个调查组副组长作了全面汇报。当然,她也就其中涉及陆晓凯的作了说明。“陆区长有卖官嫌疑。符益原是复兴的副院长,想通过陆区长谋个院长,也就是他说的‘扶正’,行贿的钱物价值人民币约一百一十万之巨。他的感觉是陆区长认为可以先让他到卫生局当副局长锻炼一段时间,等将来有机会再说。这次,复兴之事,调查符益所得和符益承认的有近五百万,而符益交出的只有一百五十万左右。有关向陆区长行贿之事属符益主动交代,意在争取主动、争取从宽,我认为不能排除他栽赃以弥补漏洞的嫌疑。从当前的情况看,这无疑是笔无法核对的呆帐,无法甄别。其他人的交代中或多或少均涉及陆区长,按此计算,陆区长收受的钱物累计价值达三百万左右。陆区长敛财的具体手段无非是插足药品、医疗器材、医疗设施。另外,调查材料还涉及苏书记、苏区长,同是此类问题,根据规定已另外建档。有关陆区长的情况报告正在起草之中,由李组长向市委专题汇报。”

“小金,这些数目不能写入报告。比如,符益所说的扶正,你我知道,陆区长没这个权力。”

“我负责整理材料,就事论事,其他的我不管。”

“再说,怎样审核这些数字的真实xing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些数字是从供应商、承包商和复兴医院的调查对象那儿得到的。供应商方面,调查了二十一人,有笔录,有录音材料,至于数字的准确xing,就要看看谷组长怎么看。”

“小金,有没有拟定核实办法?”尽管进展良好,但谷小保却无得意之感,他特别关心其中涉及陆晓凯的部分。临来前,王一凡找他谈话,保留他公安局的身份,明确强调在陆晓凯这件事情上谷小保对公安局应负的责任;同时,市局给欧阳文安排了闲职,供谷小保随时调遣,而且在调查费用上作了一些具体说明,这为谷小保继续调查陆晓凯提供了便利条件。

“谷组长,你不厌其烦,我也不能得罪你。我已经作了说明,数字是根据调查材料汇总而成,未经证实。我想请你注意,在有关部门找到陆区长之前根本无法核实,纪委当然无能为力。我相信调查材料会写明。”金蓉理直气壮地说。

“小金,你刚才说‘在有关部门找到陆区长之前’是不是,”

“谷队,我办的是复兴案子。涉及陆晓凯副区长的事你自始至终参与其中,理应由公安局来解释,你最有发言权。谷队,我还听说,你们是依凭纪委的调查材料对陆区长的家和有关银行进行了搜查和调查,结果肯定出人意料,是吗?”

谷小保像被金蓉打了一闷棍似的。

“谷队,请你不要告诉我,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据我所知情况正是这样。我很疑惑。”

“你的意思是不是组织搜查的人都是笨蛋,而市局没让你亲自参与此事。谷队,你不是疑惑而是遗憾、怨恨,”

“不。那时,市委就准备调我到纪委。再说我手头还有未结的案子,分不出身。”

“谷队,但愿我能相信你的自圆其说。”

“你听我把话讲完。我的意思是有关陆区长的调查材料与实际情况可能有天壤之别。”

“谷队,你认识陆区长吗?”

“小金,你是不是老想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什么意思?请你明说。”

“我是说,像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做妈妈了。”

“谷副组长,我有丈夫,我有孩子,我是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没别的事,我走了!”

在谷小保看来金蓉步步都在将自己的军。是的,纪委复兴案子势如破竹、硕果累累,而市局陆晓凯的侦察工作毫无进展,甚至迷失方向,此时此刻,即便纪委揶揄一番也在所难免、合情合理。根据目前的情况,陆晓凯得一个卖官和受贿三百万的嫌疑在所难免。这似乎像**,打倒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谷小保越来越觉得无论于公于私,担子非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