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

第四部分 骨头(2)

一天下午,我和祖父一起观看人间动静。我们看到小鸟在缅因州高耸的松树梢上跳来跳去,小鸟们飞起飞落,我们几乎可以感觉到小鸟的活力。最后我们来到曼彻斯特,祖父记得以前曾到东岸各州出差,于是我们到这里看看他以前去过的一家小餐馆,时隔半世纪,餐馆比当年残破了不少,我们看了一眼之后就离开。就在转身时,我看到他了!哈维先生正从一部灰狗长途汽车里走下来。他走进小餐馆,在柜台边点了一杯咖啡。对不知情的人而言,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早已不戴隐形眼镜,大家通常不会注意到,那对隐藏在厚重镜片下的双眼,眼神闪烁不定。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服务员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给他,他听到身后门上挂的铃铛响起,随即感到门外吹来一股寒风。

走进餐馆的是一名少女,她和哈维先生搭同一班巴士,坐在他前面几排。过去几小时的路上,她一直戴着随身听,轻轻地跟着哼唱。他坐在柜台边等她上完洗手间,然后跟着她走出餐馆。

我看他跟在她后面,走过餐馆旁肮脏的雪地,一路跟到车站后面。她站在那里避风,抽烟,他凑上前去,她没有受到惊吓,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另一个上了年纪、衣衫褴褛的无聊男子。

他打量一下四周,天上飘着雪,天气相当冷,他们前面是一条陡峭的溪谷,另一边则是黑暗的树林。盘算清楚之后,他开口向她搭讪。

“这一趟坐得真久。”他说。

她先是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敢相信他在和她说话。

“嗯。”她说。

“你一个人旅行吗?”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他们头上悬挂着一排长长的冰柱。

女孩用鞋跟把香烟踩灭,然后转身离开。

“变态。”她边说边加快脚步。

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冰柱直落而下,他感到一个冰冷的东西重重地打在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双脚一滑,刚好跌进前面的溪谷里,好久以后,溪谷中的雪融化了,大家才看到他的尸体。

现在我们来说说一个特别的人:

琳茜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座花园,我看她站在长长的花圃前除草,她想到每天在心理诊所里见到的患者,手套里的手指不由紧张地扭曲在一起。她该如何帮他们渡过生命的难关?她该如何减轻他们的痛苦?我记得她虽然聪明,却经常想不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方说,她花了好久才了解为什么我总是自愿去拔篱笆里面的草,因为这样我才可以一面拔草,一面和“假日”玩。她想起“假日”,我也跟着她的思绪漫游,她想再过几年,等他们安顿好,房子围上了篱笆,她要帮孩子养只小狗。她又想到现在有种新机器,三两下就可以把立柱间的草剪修得整整齐齐,以前我们边拔草边抱怨,一拔就是好几个小时。

塞谬尔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抱着小宝宝走向琳茜。啊,艾比盖尔·苏姗娜,我可爱的小宝贝!我在人间活了十四年,我过世十年之后,这个胖嘟嘟的小婴孩来到了人间,她是我最亲爱的小苏茜1。塞谬尔把我的小苏茜放在花丛旁边的毯子上。我妹妹,我亲爱的琳茜则把我留在她的记忆深处,那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五英里外的一栋小房子里,一个男人拿着我的银手镯给他太太看,手镯上早已覆上一层污泥。

“你看我在那个旧工业区找到什么,”他说,“工地里一个工人说他们打算把整片地都铲平,不然的话,地面一崩塌,附近会有落水洞,他们怕车子经过会掉到洞里。”

他太太帮他倒了一杯水,他用手指轻抚手镯上的小自行车、小芭蕾舞鞋、小花篮和小顶针,摸着摸着,他举起沾满泥巴的银手镯,他太太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个小女孩现在一定长大喽。”她说。

差不多吧。

却也不尽然。

我祝大家都幸福长寿。

1苏茜是苏姗娜的昵称,琳茜的小孩取了她母亲和姐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