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

第一部分 那一天我比平常出门晚

离开人间前两星期的那一天,我比平常出门晚,等我赶到学校时,校车停靠站早已空空荡荡。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过之后,如果你还想从学校大门走进来,校长室派来的纠察人员就会记下你的名字,我可不想上课上到一半被叫出去,坐在彼特·福德先生办公室外的硬板凳上等着挨揍。大家都知道彼特·福德先生会把你叫进他的办公室,叫你弯下身子,拿厚木板打你屁股。他还请车间的老师在木板上钻洞,这样挥动板子时阻力较小,板子落在牛仔裤上也比较痛。

我从来不曾迟到得太久或是犯了严重的错误,落到挨打的地步,但我和其他学生一样怕挨揍,我们都不想体会木板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觉。克莱丽莎曾告诉我,“低龄磕药族”(在学校里,我们把吸大麻的初中生叫做“低龄磕药族”)经常从后门溜进礼堂的舞台,学校的工友克里欧通常把后门开着,他上学时是个经验老道的“嗑药族”,结果高中也没能念完。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舞台后方,后台四处都是电线和绳索,我小心翼翼地前进,以免被它们绊倒。走了一会儿,我停在一座支架旁,放下书包、整理头发。早上出门时我戴了一顶缀着铃铛的帽子,等到走过欧垂尔家,爸妈看不到之后,我马上换上爸爸的黑色棒球帽,一脱一戴弄得我满头静电,因此到学校之后,我通常直接跑到女生洗手间梳理一头乱发。

“你很漂亮,苏茜·沙蒙。”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不由得四下张望。

“我在这里。”那人说。

我抬头望去,看到雷·辛格靠在我上方的支架上。

“嗨。”他打声招呼。

我知道雷·辛格喜欢我,他去年从英国搬来这里,但克莱丽莎说他在印度出生。

雷长着印度人的面孔,操着英国人的口音,长大后又搬到第三个国家,这样的成长背景实在太酷了,令我难以想象,更何况雷似乎比我们聪明八百倍,他还偷偷地喜欢我呢。刚开始我觉得他的穿著打扮,还有他带到学校的外国香烟,让人觉得有点做作,后来我才知道香烟其实是他妈妈的,先前我以为他装模作样,现在我却觉得这些举止正显示他家世不凡,他的所见所闻都在同辈之上。后来我终于意识到那是爱慕之情。那天早上,他站在高高的支架上和我说话,我一颗心直直坠落到地面上。

“你没听到第一堂课的钟声吗?”我问道。

“第一节课是墨顿先生的自习课。”他说,这下我就明白了,墨顿先生经常宿醉,上第一堂自习课时还未清醒,因此也从不点名。

“你在上面干吗?”

“爬上来看看。”他边说边移动身子,头和肩却移到了我的视线之外。

我犹豫了一下。

“上来看看嘛,苏茜。”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当坏孩子(最起码有这样的趋向),我把脚跨到支架的底端,伸长手臂抓住第一道横木。“把你的东西带上来。”雷建议道。

我走回去拿书包,然后歪歪斜斜地往上爬。

“我来帮你,”他边说边把双手伸到我的腋下,即使穿着厚厚的夹克,我依然觉得不好意思。爬上去之后,我坐在支架上,双脚在空中晃动。

“把脚伸上来,”他说,“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发现了。”

我照他的话把脚伸上来,然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有点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你打算在这上面待一整天吗?”我问道。

“等到英文课下课,我就下去。”

“哈!你旷英文课!”我显得有点大惊小怪,好像听说他抢了银行。

“我已经看过‘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演出的每一出莎士比亚剧作,”雷说,“那个巫婆老师没什么好教我的。”

我为迪威特太太感到不平,如果当个坏小孩就得骂迪威特太太,那我宁愿不当坏孩子。

“我喜欢《奥赛罗》。”我鼓起勇气说。

“她净说些高高在上的废话,明明一知半解,却自以为什么都懂,就像电影《像我一样黑》1中的人物一样。”

雷真是聪明,他是印度人,却又来自英国,两相结合之下,让他在我们这个小镇上有如火星人一样罕见。

“电影里那个装扮成黑人的演员,看起来的确够傻的。”我说。

“你是说罗伦斯·奥利维尔爵士?”雷说。

之后我俩坐着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我们听到了自习课下课的钟声,这表示再过五分钟,我们必须赶到一楼教室上迪威特太太的英文课。随着时间一秒秒流逝,我的心跳越来越快,雷仔细地打量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身上的宝蓝色外衣,鲜黄绿色超短裙和同色系的紧身长袜。我把平常穿的鞋子放在身旁的书包里,脚上穿的是一双假羊皮的靴子,靴子的前端和接缝滚了一圈看上去脏兮兮的人造革。如果早知道会在这里碰到意中人,我一定好好打扮,最起码从后门走进来之前,我会重新上一层草莓香蕉味的亮色唇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