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来朕怀里

第083章 寂寞身后事

李暮羽跟杨宁岚来到了客厅,杨宁岚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曾在丞相府远远见过此人几面,是丞相府的老管家,老管家站起来,目光温和地端详着杨宁岚,杨宁岚俯身向他行了一个礼,便要转身退下,倒是老管家挽留道:“姑娘不需要回避。”他转眼看着李暮羽,目光透露出了然。

李暮羽看见老管家也是有点意外,但还是颇恭敬地说道:“如今正是夏秋交替时候,气候多变,恒叔年老体迈,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下人传达,何必亲自跑一趟?”说着便让老奴拿了一块绒毛椅垫铺在恒叔的椅子上,再烧了火盆。

恒叔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很多,谦逊地叹道:“劳烦三殿下了。”

李暮羽只是微笑不语,看着他,他感觉恒叔这一趟必定是有事前来。

老管家饮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老奴自小服侍皇上,也看着几位殿下长大成人,有些话,老奴也不想绕弯子了,今日前来是有些成年旧事想跟殿下谈谈,不知殿下可否听老奴叨扰一阵?”

李暮羽颔首,带着扳指的随意搁在腿上,脸上是温和亲切的笑容,说道:“恒叔但说无妨,还记得小时候,雷雨天气,本王吓得睡不着,还是恒叔坐在榻前陪着说些故事趣闻方能入睡,不知今日恒叔要跟我说一个什么故事?”

“一个开头美好,结尾凄凉的故事。”老管家目光带着深意看向李暮羽,眼里是无波无浪的平静,却好像能看透人心。

李暮羽的表情变了变,口气也随之淡漠起来,“哦!那看来是个遗憾的故事,不过今日难得跟恒叔能坐下来叙旧聊天,恒叔还是说一些趣闻来听听吧!”

不仅仅是李暮羽,连站在一旁的杨宁岚也料到了老管家所指的定是李策跟李暮羽娘亲的那段故事,从他的身份想想也知道,拖着年迈虚弱的身体寻到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是跟你聊天玩?或许事情演变到了兄弟相残这一步,李策自然是伤心无比的,而做为服侍了李策几十年的老奴自然是不忍心看到他们父子从此隔阂越来越深,成为陌路人,只是看李暮羽抗拒的样子,老奴今天是要白跑一趟了。

杨宁岚低头看见李暮羽虽然还是沉静的脸,但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暴露出他心底的伤感,她理解他的逃避,他的痛苦,那段往事是他心口上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只要被轻轻触碰,也会带来疼痛。

老管家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淡淡问道:“殿下真的这么恨皇上吗?你不知道,他是世界上最隐忍慈爱的父亲。”

李暮羽脸上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冷冷勾起一个笑容,似是嘲笑:“恒叔今日如果是想来当说客,那恕本王不奉陪。”说着就唤来老奴,要送客。

老管家站起来,眼里似乎浮动着泪花,脸上的肌肉痛楚地轻微跳动着,原本苍老的脸庞看起来更显得悲伤,让人不禁动容,他忽然拉着李暮羽的手臂说道:“殿下,你误会皇上了,当初,当初是你娘亲自己服下毒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那个被伤害的人。”

李暮羽身体僵硬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眼里好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他愤怒道:“你说什么?”

老管家的脸色是接近枯叶腐朽般的黯淡,声音透着苍凉,“夫人当初的确找过雪夫人,开出条件说要让你认主归宗,除非雪夫人死,原本这只是个威胁,可是谁也想不到,她真的服毒自尽了!那一夜,要不是你及时闯进去,说不定皇上也会服毒随夫人去了。”

李暮羽的脸色渐渐出现迷茫,一丝痛楚闪过,犹然沉浸在这巨大的震撼中。

老管家眼里流出浑浊的泪水,痛心疾首道:“其实,老爷此生最爱的仅有雪夫人,而且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并不是利用你,他只是在用自己的爱磨砺你,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他的爱会导致今天的结局。

杨宁岚震惊地看着老管家,心里隐隐痛着,老管家站了起来,佝偻着背慢慢地离开,杨宁岚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笑道:“爷爷,我送你。”

老管家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李暮羽的眼神,藏着太多复杂的感情,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上马车的时候,他和蔼地拍了拍杨宁岚的手嘱咐道:“好孩子,谢谢你,快回去吧!”

杨宁岚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心情此起彼伏,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终究抵不过一场误会。

杨宁岚回到小院的时候便看见李暮羽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出神,她默默地站在他背后,握住他的手,想给予他一点温暖,一点安慰。

他笑了笑,眼神却是悲伤的,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那一日,琬儿哭着问我,为什么要杀大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是因为长久积压的恨,也许是因为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

杨宁岚将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缓缓说道:“每个人总要长大,所谓经验,不过是走错的路,信错的人,还有那些或深或浅刻的伤痕,于是我们小心翼翼变得聪明,却失去了最初的勇气与率真。这就是成长的礼物,成长的痛苦,我们都无法避免,都无法逃避。”

晚霞染透了天边,几缕淡薄的云彩,晚归的白色飞鸟,三千殿宇,巍峨耸立,须发皆白的人站在这风里,好像一棵巍峨的老树,他的眼里倒映着绚烂的晚霞,身后有人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忽然出神般的问道:“阿恒,太子归来了吗?”问完以后,心里才觉得好苦涩。

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在了身上,李暮羽的声音仍然没有任何的起伏,平淡道:“太子在前日已经下葬东陵,举国全哀,父皇你也该节哀顺变。”

李策转过头,看着夕阳下这张美好的脸孔,如果不是他身穿玄色王袍,如果不是他眼里的冷漠,他都要以为,她还活着,还会在自己难过茫然的时候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红袖添香,温柔可人,还记得第一次牵过她的手,心里那份悸动,多久了,多久没有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想起那个女人,真是没想到,到了现在,自己还是无法忘干净。

李暮羽看着李策眼里纠缠的缠绵跟痛苦,心便软了下来,温言劝道:“父皇,孩儿愿意用我的全部来补偿父皇,孩儿还会是你最得力的左右手。”

李策看着李暮羽,眼神忽然变得木然跟无力,好像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就好像凛冽的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树,他看着天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身上的龙袍好沉重,如果知道自己夺得皇位的结果就是让自己骨肉相残,他宁愿不要这个皇位!

他看着天边,目光变得凝重无比,天边振动翅膀的鸟,带不走他的愁苦,这一刻,他多么像自己能变成一棵树,那样就真的毫无知觉,毫无痛苦了,晚霞铺洒在了琉璃瓦上,光辉耀眼,他站在了这些殿宇的最高峰,他拥有了这一切,可是又好像失去了一切,他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忽然伸手拉过了李暮羽的手,手腕上绣着的蛟龙纹,那只通体翠绿的扳指绿的好像要滴出水来,“既然你想要这个天下,那就给你吧!”

李暮羽呆了呆,那双苍老的手,纹路好像咯得他全身都疼了起来,他轻声道:“父皇.....”

李策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往前走了两步,默然看着前方,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长长的宫道上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人偶,眼里透出惊恐的目光,一边跑,一边喊:“大哥,我们快跑!三弟要杀我们!快跑啊!”

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群太监,一边气喘吁吁地追着,一边惊慌地喊:“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不要跑!危险啊!"

李策赶紧探身向前朝李修彦喊道:“彦儿,不要跑,彦儿,不要跑!”

可是李修彦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唤了,只是跑着,李策忽然痛苦起来,转身看着李暮羽,眼中带着凄凉跟幽怒,他沿着台阶跑下去,李暮羽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喊,发现那个人原来一下子苍老了这么多,原来他的背也不再如年轻时那么挺拔,原来他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

身后走来一个人,娇柔道:“皇上,天气冷,臣妾拿了一件披风给您!”声音却忽然在看见李暮羽的时候停住了。

萧昭仪吓得面色雪白,立在那里,风中飘来了李修彦惊恐的尖叫,她更吓得手一抖,金黄色绣着二龙戏珠的披风也从她手中滑落下来,冷汗涔涔。

李暮羽蹲下身将那件披风拾起来,塞在她手里,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蛮是惊恐,似乎是一只被猎人瞄准的小鹿,睁着大眼睛等待着死亡。

李暮羽没有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后悔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心痛吗?也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他忽然在心底自嘲地笑着,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后悔,一点点心痛,难道自己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被仇恨蒙蔽了太久的心,此时再也无法恢复生机,蓦然回首,发现时光已远去,似乎还能看见当日那个蹦蹦跳跳,一脸无邪的少年跑过自己的身边,掠起了黑色的王袍,一去无影踪。

在这场战役里,自己最终也输了,输了自己的心。

冬天来的时候,皇帝便下了诏书,以自己年老体迈为由退位,皇三子李暮羽登基为王,改国号仁泽,但并没有册立自己的正妃上官瑛为皇后,而是封为淑妃,李璟琬被分为赵王,住在原来的秦王府,魏澈官拜中书令,可直接参与议政,杨夕炎则被封为皇城禁卫军统领,可直接调动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