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军师

第十六章 博以臣之名

平凡的脸孔泛着柔和的光华,然而看在他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是与刚刚进门的时候截然不同的神态。

冷静中带着几分倨傲。

一时间,梁柔不禁忘了回答。

前番对梁待的态度已是让人咂舌,今天公然与两位公主约下赛局,恩宴之上的众人无不唏嘘出声,乔言的文采他们心知肚明,不成想这女子端的胆大的紧,将梁盟视之如宝的三位殿下也不放在眼里。

这一次,路德手捻须冉,没再指责乔言的大胆妄为,他也要看看这个单薄的女子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和殿下叫板,不,应该说她有什么本事敢和影妃再三对峙?

“七公主的题目已是有了,至于八公主…”她稍稍有片刻的停顿,和善的看着梁柔点头“微臣全听八公主的意思。”

梁柔一双动人的眼睛不安的向梁桔求救,梁桔吸了一口气,拉了梁柔的手向上奏道“父王,八妹所长不过歌舞,但八妹身份尊贵岂是可以随意在人前献舞?”

“七妹说的极是,不如让本王这个做哥哥的接下柔儿这局如何?”慵懒的男声从众人身后响起,向后看去,说话的正是逍遥王梁闵。

他一袭白衣,温雅的走到梁桔身边,拍拍她的肩头“桔儿去看自己的题目吧。”

梁盟靠在龙椅上,点头默许。梁待粉嫩的小脸满是紧张的神情,他悄悄拉了梁筠的衣角“二哥,七姐会输么?”

梁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侧身对着梁盛轻声耳语“消息确切么?”

梁盛不大自然的往乔言那里看了一眼,点点头“咱们去中州的人回报说,确实朢川乔家有一个乔言,只是……”

梁筠将梁待交给身边的宫女,微微向梁盛那里挪挪。

“只是,乔家里似乎认识这个乔言的人极少,甚至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人,只是听说乔老爷有个并不受宠的长女。”

他们二人一边耳语,一边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场下的动静。

梁筠沉思良久,半晌才缓缓的吐出一句“继续追查,雁过留声,本王不信乔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乔言的底细?”

梁盛抬眼看了看二哥英伟的脸,踌躇半天,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如果她真的是中州派来的暗探,二哥打算怎样?”

这个问题让梁筠愣了一愣,他潜意识里拒绝着乔言是中州间谍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盖论,但是她神秘的来历和种种迹象,无一不在昭然的告诉他,乔言就是中州的探子!

他没有回答梁盛,只将掌中的酒盏握的更紧。

“八妹所长的是歌舞,那本王就选瑶琴奏曲,请少傅卿相和,来应这一局如何?”梁闵淡雅笑问。

乔言没有想到梁闵从半路杀了出来,微微裣衽“微臣何其有幸,得王爷指教。”

梁闵抬手“取本王的琴来。”

下人手脚麻利的撤去桌上器物,一架色泽暗淡的瑶琴被捧了上来,梁闵接在手中,撩了袍袖,盘膝而坐,双手拂过琴弦,一串清亮的金属之声如匆匆流水。

“少傅卿选什么乐器?”梁闵抬起漆黑不见底的双眸锁在乔言的脸上。

笑,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初见时如此,受封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似乎不可能从那张脸上找到第二种表情,亲和有加中透着冷漠疏离。

三年一度的恩宴陡然变得让人充满期待。与赛的三人,一个是时下正红的今科御赐女状元,一个是心性高傲,除了佛祖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的七公主,最后还加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王,一手瑶琴弹得无人能及。

赢得过,这中州来的小女子便是荣耀之上的无上荣耀,才能算在南郡的宫中立下脚。

乔言心里清楚,这场面上的较量在所难免。只是,来得比自己预想的早了一些。

她看了一眼眉头深锁苦苦思考的梁桔,轻笑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乐器能比得上六殿下手中的这把“伏羲’呢?”

民间素有“伏羲弦动,百琴拜服”的话。

伏羲琴,上古的神器之一,梁闵手中所抚的自然不是所谓的神器,但也确实是件传世的古物。

众人讶异的瞧着那把古色淡沉的瑶琴,非黑非白,非金非银的弦依次排列在琴身之上,琴顶的黑金玉石与琴身一体,被雕成奇怪的形状,是传说中的伏羲神花。石木连生,浑然天成。

梁闵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少傅卿识得此琴?”

“久闻未见”乔言浅笑“六殿下可以开始了么?”

堪堪收回视线,梁闵定下心神,修长有力的十指轮转。忽明忽暗的琴音似在山间徘徊,久转不下,似半空中吊着的云彩因为留恋下世的美景而驻足不前。

招凰揽凤,响遏行云。

众人兀自沉迷在梁闵的琴声中,心神渐渐沉迷,眼前是一片花香鸟语,怡然动人的景色。

琴音华美,瑰丽非常,他修长分明的十指在琴身来回拨转捻挑,似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看的人眼花缭乱。这曲子不仅难度极高且来头不小,乃是失传已久的《追魄》。

《追魄》者,喜逐人心之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欲念之地,那里写着人心最真实的欲望。当听者的心智与琴音融为一体的时候,那欲望便会如实出现在眼前,使听者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比如贪图富贵的人此时眼前是一片的珠光宝气,在宦海中苦苦追求的人此刻眼前脑中便是位极人臣的场景,纵情享受着睥睨朝野的高官厚禄;而那些沉迷女色的人现下只怕已是被团团脂粉环抱簇拥,销魂以极了。

无非是权,利,色,欲。

每个人的眼中闪着满足享受的光芒,理智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院外,尚不得进内侍候的小印子猛然抬起头,眉头皱起。畅春园内隐隐有琴音传出,而这琴音却太过旖旎华美,像一把把小勾子套在人心最软的地方,只需轻轻一带,自己的心智就会随着琴音一齐跑到九霄云外。思考间竟然忘了运气抵御琴音的腐蚀,小印子只觉心里似有一股热浪横冲直闯,在心肺间纵横驰骋,不能归经脉。一时气血翻腾得冷汗涔涔。

院内,在一片痴呆茫然的神色之间,独有一人,白衫长立,乌发高挽,用一根月白绸带打了个节,随意的垂在颈侧,两眼灼灼冷似冰碎,扫过全场众人,乔言对周遭的气氛熟若无睹般,信手拈下一片尚且青翠的竹叶,放到唇边。

蓦地,略显尖锐的叶笛声直耸入云。众人只听一道清亮透彻的声音直直刺入低糜的琴音之中,似一条潺潺流动的灵动溪水缓缓灌入脑海,将眼前一切的声色犬马,金银权仗之景冲刷干净。

众人耳膜如遭雷鸣,浑身一抖,灵台清明,他们面色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两个白衣人,一立一坐,一人执叶,一人端坐抚琴,风带着他们的白衣翻飞,衣袂猎猎作响。

琴声正自低回徘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清音撞的四散开去,失了气势。一时院内竟似乎只余下竹叶轻轻颤抖发出尖细透亮的音符。

这竹叶的清亮不仅让这些人重新找回思绪,也让在外围守卫的侍卫们如获新生,他们本是身怀武艺的个中高手,六识极为敏锐,早被刚才的琴音折磨的苦不堪言,此刻乔言的竹叶可算是把他们解救出来。

腹内的灼烧稍稍缓解,乱窜的真气被小印子用气压住,一冷一热的两股真气在周身大穴运转一个周天,重新归于丹田。他眼中不禁露出狂喜之色,却是这两股气较量之间,竟然使他的寒阴功冲破了一个新境。

似乎之前为她的担忧都是多余,小印子吸口气,不知该庆幸自己因祸得福,还是该说自己到底要亏欠那个女人多少?

笛音继续,竹叶碎裂出一条缝隙,声音开始变得走形,清亮中带着女子呜咽般的诉冤,那些曾经的苦楚一股脑的涌上众人的回忆。

诉冤的哭声突然终止,琴音带着犹豫只得越来越低。梁闵慢慢放开抚琴的双手,呆呆的看着乔言。

她淡漠的神情与她的容颜让梁闽觉得格格不入,他仔细打量又说不出哪里诡异。一时忘了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许多盏精美的宫灯环住畅春园,灯火朦胧的光晕里,二人两两对望……一直遮挡着月华的云散了开去,洒下神秘的银光。

手里的竹叶已经裂坏的不成样子,乔言勾唇浅笑,随手将它丢在风中。

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风云汹涌,她担心自己一时的逞强会不会给未来带来诸多麻烦,但她更知道,如果她此次被当场难住,那么接下来在南郡的日子只能举步维艰,心里的谜团能打开的日子将会遥遥无期。

浅笑逐渐变冷,她眉眼深深的向皇宫的西南角望去,那里有埋葬她渴求多年的秘密。她回头却见影妃,太子,太子妃,梁筠及众人都在呆呆的注视着她,随即换上一贯的云淡风轻。

梁闵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伏羲琴上,一弦不知何时已堪堪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