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

番外——林婉儿

我叫林婉儿,自族人被染上瘟疫之后,我与爹爹便被迫出了村子,来到那片柔美的江南之地——潭州。

我本是一名医女,爹爹擅懂医术,自然,他从小便教与我如何救人治病,怀揣一颗慈悲之心。

我与爹爹虽在潭州无亲无故,但凭借着医术,开起一间药铺,替这里的人治病,帮助他们解除病痛,生活倒也不算苦。

也许命运就是如此,偏偏在你不设防的时候,它便将你的一切掠夺,有时候,我不得不去相信那所谓的命运。

那一年,我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也因此走上了那本不属于我的路,我的人生,不再平静。

也是在那一年,我从青楼逃跑出来,被她救起,那个一身娇贵,却又无比清冷的女子——卫思凉。

她替我赎了身,将我安顿在丞相府。

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还特意请了师傅教我武功,但我知道,她为我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她的目的,为了她心中的爱人,为她心中所不能释怀的仇恨,她需要一颗棋子,来替她完成她所不能完成的。

所以,她救下我,她选择我,来为她达成她心中所想。

尽管我知道她救我,纯粹利用,但无论如何,我这条命是她给的,我只有不停的习武,练就一身好功夫,来回报她,残酷的训练,使得我从一名医女,变成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从救人变成杀人,彻底失去了自我。

我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里极其害怕,鲜血沾在脸上,手上,我颤抖地放下刀子,看着那人惊恐的在我面前倒下,温热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我有种说不出的悲哀,他惊恐的眼神,在梦里足足缠绕了我很久,我害怕杀人,害怕鲜血,害怕接受任务。

我越是害怕,卫思凉就越是让我不停的去杀人,每天面对的,便是那些殷红的鲜血,久而久之,我变得麻木,变得无情,再不会有第一次那样害怕,那样恐惧了,渐渐地,我变成了她的杀人工具,我也正式被她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杀人。

父亲的仇,也在那一年得报,当砍下那人的头颅,提着那人的头颅来到我父亲的坟冢,我的心里,再没有任何的牵挂。

直到。

在执行那一次的任务时,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她不由分说的,毫不怀疑的将我救下,尽管我知道,这原本就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

然而,呆在她身边久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封印已久的情感,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我也渐渐地被她感染,被她影响。

在马厩下毒的那一次,我原本可以毫不留情的对她下手,但最终只是选择将她打晕,心里第一次有了不想伤害一个人的心情,我知道,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多么的要不得。

卫思凉,她是我的恩人,是我要报答之人,尽管我在任务中失败了,命丧黄泉,我也无怨无悔,因为她的恩,我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她。

然而,那个名唤‘离落’的单纯女子,她却选择相信我,尽管我暴露的疑点很多,但她始终都真诚相待,用心在与我成为朋友。

在她的身边呆的时间越长,我就仿佛又再次回到了从前的我,竟然会被这些细小的情感所打动,我原以为,我早已经麻木,早已经不在乎,可是,心底泛起的那些真实的感觉,从来都欺骗不了人。

也许,正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不够狠绝,才会导致任务失败吧。

当她被抓去东胡,作为卫思凉用于威胁的人质时,心里莫名的有种愧疚感,她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欺骗了她。

幸运的是,我在那次东胡与闽越之间的大战中,侥幸逃了出来。

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愧疚之情吧,在封后的那个晚上,那场莫名而来的大火中,我将她救了出来。

再然后,我便将她带去了她的出生之地——月氏天山。

我与她,我们便一同在天山之上,那个隐世隔绝的谷地,一起生活着。

自那场大火之后,她原本白净素洁的脸庞,被无情大火烧毁了一半脸颊,双目也在那场大火之中,被弥漫的黑烟熏染失明。

自此,她一直都是白纱遮面,再没有踏出过谷地一步。

自她眼睛失明,细长的睫毛紧紧闭着,怎么都睁不开双目,身为医者,每天上山采药,看许多医书,研究药理,为的,就是想要治好她的眼睛,然而,无论我怎样努力,她的眼睛,她毁容的面颊,不管上什么样的药,都不见得好转。

她的身体原本就虚弱得很,我将她从火中救出来之后,几乎没再听到过她的声音,只是整日的咳嗽,无力,虚弱,在向我预知着她身体的衰竭。

我知道,她时日无多。

一日又一日,日子平淡而安静,我与她共处的日子,也快有一年。

这一年,我悉心照料着她的生活,看顾着她的病情,也知晓,想要治好她的病,已是不可能的了,仿佛上天早已注定好了一切。

最后那几日,我陪着她,来到天山山顶,她第一次开口告诉我,想要来这山顶吹吹风,她也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我便问她,可还有其他愿望,我都可以带着她,帮她实现,当我问到这句话时,看着她的神情,面纱下,她平静而温和的笑了,尽管被面纱遮着,我却能感受到,她是满足而欣慰的,我最后听到她的声音,她语音极轻极淡,她告诉我,此生,她已经没有遗憾了,这一生她所经历的,失去的,得到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那些难以忘怀的经历,都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曾经拥有过,得到过,这些,已然让她足够,活过这一生,她已无遗憾。

陪她去到天山山顶,回来之后,她的生命烛火已不再旺盛,生命的迹象已越来越弱,她整日只能躺在榻上,已经不能够再下地动弹,一日三餐,我捧着粥食,一口一口喂进她的口中,然而每吃一口,她便吐出一口,每到这时,我总是独自一人,禁不住默默垂泪,我却不敢让她知道,每每夜半,她一声咳嗽,我便立时清醒,跑到她榻间,细心看顾着她。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却终究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她终究没能活过桃李之年,在我将她救回的一年里,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不论我给她吃多少种药,依旧于事无补,一年之后,她带着平静而安详的笑靥,离开了这人世。

尽管这人间,带给她无尽的伤痛,但我相信,她定是带着满足离开的,在整理她的容颜时,不经意发现,她原本手臂上的黑色曼陀罗印记,在她离开人间时,也伴随着消失,我轻叹口气,落寞而伤感,那个所谓的诅咒,所谓的命运,她终是没能逃离,幸好,她走时,已然没有了任何遗憾。

我为她建了一个坟冢,将她葬在天山之上,这里,是她的出生之地,是她这一生开始的地方,这里,是她的归属,她的最初之所,也是她最终的魂灵栖身之地。

在人世走了这一遭,经历了这所有之后,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而我,我清楚的知道,我的归属定不是在这里,将她安葬好之后,我便收拾好行装,毅然离开了这里。

我知道,这一生,我要做的,我的归属,便是继续我的行医生涯,如果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那么我想,上天给我的安排,便是悬壶济世,用自己的医术来治病救人,这原本便是我身为医者该做之事,也是我内心的心愿,每当走过一个城镇,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治好那些无钱医治的病人,或是垂死街头的乞丐,每当将他们治愈完全,看到他们那朴素感激的笑脸,我便从心里觉得温暖,开心,有时候,握着爹娘送与自己的玉佩,便仿佛他们就在身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