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

第二十章 信鸽

兴许真是方才吃得少的缘故,离落将阿怜送来的粥汤,几口便喝下肚了,却在将粥碗递还给阿怜时,离落分明看到了她右手中所戴的那一只幽绿色的玉镯子,此时它正在阿怜纤细白嫩的手中发着莹莹光亮,离落在递还给她碗时,一时好奇便抓了她的手。

许是她见离落如此举动,不由得想将手抽回去,离落分明看到她的眼眸闪过一丝紧张之色,继而又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像一扇窗,紧紧地关住她无意泄漏的心事:“小姐,你这是?”

还未等她说完,离落便抬眸看她道:“你这只玉镯甚是好看,怎么以前从来没见你戴过?”离落细细瞅着她手腕上的玉镯,色泽亮丽,晶莹剔透,玉镯上也无任何杂色,倒是一只上好的玉镯啊。

她却忽然将手从离落的手中抽了回去,并将带着玉镯的手藏进衣袖中,尽管这样,却依旧遮掩不住离落的好奇,阿怜这样,分明是有所隐瞒,阿怜从小便跟随于离落的身边,她的个性,离落亦是十分了解的,再看她的面容,表情紧张而不安,似乎是在刻意隐藏些什么。

这越发激起了离落的强烈好奇心,遂起身面对着她,有些玩味似的问道:“阿怜,可有事瞒与我?”

离落眼神一刻不离地看着她,反倒是她,眼眸忽闪,垂下了眼睫,两颊绯红,瞳眸不停地在游转,似是在躲避离落的问话。

“没有啊,我哪会有事瞒着小姐”她的声音细若纹丝,幽幽地响在离落的耳际,下一刻,她便拿起桌上的托盘,遂即转过身快步往房间门口走去。离落甚是纳闷,阿怜这鬼丫头,不知又藏了些什么小秘密不愿让人知道的,不过依照她的性子,也是藏不住心事的女子,应是在不久之后,便能寻得答案了,想着,离落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月过中天,离落因为莫言之事,无甚睡意,遂披了件衣裳,起身走至窗口。夜过半,月儿却依旧高高悬挂在头顶,明晃晃的月丝,发着淡黄色的光辉,温柔地洒在周身,一股冷凛的风朝离落吹来,她下意识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裳,屋外,有虫鸣的吟叫声,伴随着月光,合成一曲欢快的乐章。

离落深深吸进一口气,静静感受这静谧安然的夜,然而尽管已是入春,但毕竟夜深露重,这样的夜也最是容易感染风寒,而且一想到明日一早还要过江赶路,所有的事还是得等到到达安都之时,才会有个分晓,也唯有到时,再随机应变了。

这样想着,离落便关上窗,走至桌边吹灭了灯油,刚想解下衣裳,准备入睡之时,门外却飞快地闪过一个黯黑深影,离落心下疑惑,再次紧了紧身上衣裳,便开了门偷偷跟在黑影身后。

离落步履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尽量不让自己发出过响的声音,不敢离太近,她与那个黑影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终于,走到院中,那个黑影停住脚步,离落便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她想知道那人究竟是谁,想知道那个黑影究竟想做些什么。

于是,离落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只稍稍探出一小个脑袋往前方看去,按理说,这个时辰,众人该早已歇下了,却又为何在此时出现这样一个黑影,离落疑惑不已,尽管此时早已是浓重深夜,但离落从那人的身材以及走路姿势上,依稀能够辨别得出,那个黑影应是个女子,这就更加让人觉得困惑了,一个女子在这深夜里,披着黑色披风,独自一人出现,定然非比寻常。

只见她停在院子中,朝四下里望了一圈,离落仔细地盯着她,就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尽管她身披黑色披风,然离落却依旧辨认出了,那个女子,不正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婉儿么?离落思忖着,她来这里做什么,而且还是在这深夜,却又不是点灯而来,离落深深蹙眉,为一探究竟,离落终于压制了心中想出去叫唤她的冲动,静观婉儿的动态。

婉儿见四周无人,便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白色信鸽,那信鸽纯白羽毛,此时正咕咕的叫着,婉儿将它捧在手中,只见她在鸽子的脚下放了什么,而后又伸出手轻抚着这只信鸽,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因为有些距离,离落很想努力听清,却到底是无法得知她究竟是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将鸽子放飞于这静谧的天空中,天空之中,布满星辰,月光柔和地映照着她的脸,光晕洒过她的周身,她的黑色披风被微风吹的翩翩起舞,在月光下,的确是柔美动人。

这样一个柔美女子,却在暗夜里放飞一只信鸽,莫非是要给什么亲人?不对,离落忽然想起,婉儿曾经说过,她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一个亲人,那又为何要在夜深人静时,在院中放起鸽子来,如若她说的那些都是事实,那么她到底是与谁联系呢?竟然要做得如此隐蔽,非得等到大家都入睡了才……

除非,除非从一开始她就在欺骗大家,离落越是这样想,心中疑虑也越发重了,然,却依旧大气不敢出,只静静躲在暗处,再次注意婉儿的行为,只见她转身欲往回走,离落心中才略微松一口气,正放松警惕之时,不想婉儿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只见到婉儿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婉儿的举动又一次勾起了离落的好奇心,不自觉得再次抬起步子,紧跟其后。

一直跟到马厩,离落才停下脚步,再次掩藏起自己,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婉儿,这次,她又想做些什么?

只见婉儿来到马厩旁,看着这些马儿,嘴角不明缘由地勾起一抹令人悚然的笑容,就连离落看了,也便觉得一股阴冷,直窜入人心房,令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她依旧静静观察着婉儿,只见婉儿从衣袖处拿出一瓶不知名的药瓶,打开红色瓶塞,将药瓶中的白色粉末尽数撒入了马槽中,离落看着婉儿做着这一切,不禁有些呆滞,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所发生的事,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真实摆在她眼前,又岂能容她不信。

离落双手握成一个拳,她紧紧掐着自己,指甲嵌进了肉中,感知到一阵疼痛,她才忽而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所发生的,竟都是真实真切的。只是她不明白,婉儿这样温柔的女子,又为何要做这些事,还有,她在马槽中下的又是什么药?

难道果真如洛冥越所说,婉儿是个不值得信任之人么?尽管离落疑惑重重,不明婉儿用意,但今晚所看到的这些,都足以让离落有些心灰意冷了。想起救下她的那一天,想起赶路时,马车中她们的欢声笑语,想起她在路途中关心着自己,亲切地叫着自己离姐姐,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假的么?离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她依旧躲在暗处,却背过身去,不愿去看。

过了一会儿,她仰天呼出一口气,尽管心中郁闷难解,却还是决定先回房,再将一切弄清楚。于是起身去探婉儿之时,才发现婉儿早已不在了马厩旁,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人竟然不见了,离落满心疑惑,步子不自觉的走至了马厩旁,四处寻望,却还是没有婉儿的身影,于是离落走近马厩,想看看那白色粉色到底是何物,还未走近,身后便飞快地出现一道黑影,借着月光,离落在那道黑影出现的那一刻,立即转过身去,不料,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甚至连来者是何人都尚未看清之时,脖子上便被重重一击。

离落已然向后重重倒去,一如倒入黯黑的深渊,仿若亘古那般遥远,无数的黑暗朝她涌来,覆盖了她的身,亦覆盖了她的眼,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离落只记得,面前那张极其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脸,似乎像是婉儿的淡淡容颜,且带着一丝狡黠魅惑的笑容,离落再想努力看清时,却是不能了,她只在最后看到她极浅极淡的笑容映刻在脸上,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梦中,离落再次来到了明寿殿大殿之外的长廊,依旧是浓雾重重,暗影绰约,依旧是悠长地看不到尽头,离落穿梭于这悠长浓雾之中,仿若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之地,周围无一个人影,她费力地在这片浓雾之中穿梭着,试图找寻着出口,可是不管怎么绕,都无法绕出去,忽感觉一丝温暖明媚的阳光穿透过雾气之中,层层雾气随之逐渐散去,渐渐地,离落的眼睛可以看到眼前事物,不再是模糊朦胧。

见雾气散去,离落再次抬步往前走去,眼前却忽然多出一人,她又是欣喜又是紧张,那人莫不是洛冥越?记得上一回所梦之人便是他,这次莫不是还是他?

离落快步往前走去,离面前之人越近时,她方才看清那人,他慢慢回转身,离落定睛一看,却并不是别人,亦不是洛冥越,面前之人竟是离落多年未见的父王,是从小百般疼爱呵护她的人,看到父王,便会想起从前在月氏生活的种种,顿时,一股心酸之情没来由地窜过离落的心房,令她心下一酸,竟落下泪来:“父王”

离落大声朝他喊道,声音有些呜咽,然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月氏王,却如定格了一般,一动都未再动过,只是安静站在那里,也并不向离落走来,只看着她笑,笑容慈祥,离落想起,父王从前对她这个女儿亦是疼爱有加,好久都未见到自己父王,也已有好久未再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在他身边撒娇了。

心中思亲之情又再次强烈地浮上心头,离落欣喜地正想跑上前去时,月氏王却又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是一刹那时间,他便不见了,消失在了离落的面前,她害怕极了,在浓雾中,急切地叫唤着“父王”,到处找寻着踪影,却依旧无果,好不容易能再见到父王,却竟然仅仅是个幻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