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宫帘

第八章 密奏

雾薄风轻力未匀,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有不愁人。

离落轻抬起脚步往窗前移去,淡月笼纱,聘聘婷婷,草梢上立即铺上一层银粉,晶亮纯洁。

想起从前往事,竟不自觉间默默垂了泪,对月望愁,哀声叹口气。

这一夜,暮色哀愁,剪一袭相思的背影,叹一声梦境虚无,今夜,窗前人影不眠,只默默无语。

离落在冷宫的时日已有半月之久,幸得有阿怜相陪,聊以慰藉,才不得寂寞,离落望着阿怜为自己忙进忙出,照料自己,期间,也把离落曾经赐给她的一些珠宝,用来贿赂冷宫那些个势利奴才,这才使得离落主仆的日子好转了一些,冷宫本就是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妃子,要想过得如同从前那般锦衣玉食,那定是不可能的了。

原本阿怜是可以不用来冷宫陪离落的,只道阿怜护主心切,哪舍得让自家主子去冷宫受这份罪,当阿怜将自己的衣物搬进冷宫时,离落狠狠将她所有衣物丢出冷宫,并怒斥她让她回去,离落心中并不想让阿怜跟着自己来冷宫受罪,硬是让她走,无奈不管怎样哄劝,阿怜就是不愿离开,离落见她如此固执,心也逐渐软了,终是答应了下来。于是,阿怜便跟着离落一道住进了冷宫,对于阿怜,离落心中亦对她充满着内疚与感慨的。眼眶微微湿润,心下,也更加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无可奈何。

只是离落从未想过,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凉贵妃竟也会来这清冷偏僻的冷宫看她。

她来冷宫,着实是离落想不到的,她命侍女带来些可口食物以及防寒衣物,离落委婉接过,并向她福了一福,道过谢。

她却轻轻用手托起离落,笑道:“妹妹无需多礼,只不过是些日常物事罢了,如今妹妹身处冷宫,冷宫的待遇到底是不如外边的,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顾些妹妹,所以妹妹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离落拉过她的手,亲切说道:“既然娘娘来了,就随我进屋坐会儿吧”

离落温婉笑着,将她领进屋来。接过离落倒给她的一杯水,面色成惋惜状:“妹妹如今在这儿可受了不少苦吧?”

离落转过眼神,望向窗外那树花,微微苦笑,起身往窗子走去:“苦与不苦,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如今我身处冷宫,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不幸的。”

窗外那树花偶有几片花瓣落下,阳光照耀下,是那般美丽,离落又一次笑了,但却是知足的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到了这冷宫,那便好好生活着,冷宫虽没有锦衣玉食,却足以让我的心得到宁静”

身后一个温润声音响起:“妹妹果然不如其他人那般,能这样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离落转过身,见她站在身后,殷殷地望向自己,眼睑微闪,美目盼兮。离落朝她微微一笑:“我因为刺客之事,皇上却不杀我,只是将我打入冷宫,已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刺客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她微微蹙眉,往前走了几步,便到了离落面前,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而低柔:“那日,皇上极度生气,就因了这刺客之事,他就好像是一头发怒受伤的狮子般,将自己关在寝殿内,谁都不肯见,罢朝了几日,大臣们联名上书,跪在殿外三天三夜,皇上才肯出去上朝,我从未见过皇上这样,那几日,也着实让人担忧啊”

听着她这一席话,不知为何离落的心有些隐隐犯疼,好似一把尖锐的针在细微地扎着本就受过伤的心,面上是惊骇,是疑惑,是担忧。

小声翼翼地问道:“皇上他……伤好了吗?”

“现在已并无大碍了”

知道他没事,离落便呼出一口气,担忧逐渐隐退。

“只是……”她的一句‘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就将离落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只是什么?”离落急切问道。

她幽幽地经过,朝着离落身后的窗户走去,幽然开口:“只是有一点不明”

离落亦转过身,神情疑惑道:“娘娘因何事不明?”

她忽然转过身来,表情凝重,语气黯然:“你当真如皇上所说,与逆贼勾结,意图谋害皇上?”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面上也逐渐犯了难,眼睫下垂,眼眸渐渐黯淡下去,难道要告诉她,那人是言哥哥,那日他害得皇上受伤,而自己却还故意放走他,即便自己并没有谋害之心?

“我……”离落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然凉贵妃却一直盯着她,等待她的答案,离落咬了咬唇,对她道:“我没有,我并没有谋害皇上之心,那晚,不论皇上看到的是怎样的情景,我都没有谋害之意”

“真的没有?”她凝重着表情再一次确认道。

离落坚定地点了点头,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好,她都没有谋害之意,不管慕言是何种身份,她亦不能将他交出去,只因为慕言牵系着月落,而离落并不愿看到姐姐伤心。

“没有便好,你放心吧,我会在皇上面前帮你讨个人情,让他尽快放你出去”她展了笑颜,那般秀丽端庄,杏面桃腮,握着离落的手,如柔荑般细腻。

离落温婉一笑,再次委婉向她道过谢:“其实娘娘不必如此为我费心,出去也好,不出去也好,对我来说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啊,呆在哪里都是一样,出去也罢,不出去也罢,于她来说,有什么差别呢?

凉贵妃最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离落好好照顾自己,日后再来看她,离落收下了这份情意,婉转谢了她,将她送至门口,之后她便仪态静怡,雍荣雅步地走出了冷宫。

送走凉贵妃,离落便往回走至庭院,再次望向庭院中的那棵树,树上结满了花,粉白粉白的,一树树飘下来,甚是好看。真是难得,冷宫中还能有一处这样的景致,倒是添了几许情趣。阳光懒懒地照过,撇下阴影,离落站在树下,伸手接过这飘落下来的花瓣,宛若跳着舞的精灵,优雅飘散下来,徘徊在空中,缓缓落在手心,芳香四溢。

离落浅浅一笑,心中到底还是在乎他的,方才听闻凉贵妃那一言,一听他如此生气,如此对待自己,心下迅速窜过一股疼痛,好似被人重重击了一掌般,她微微叹息,心中到底是不能将他淡然处之,到底是那样在乎他,在乎他的伤势,在乎他的一切。

心中顿时溢满凉意,离落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不争气,他曾经那样负过自己,如今,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心中依旧是会想着他,忆着他。

可叹,当初月落说慕言注定是她的心结,如今,莫不是洛冥越注定是她离落这一生的心结?

一阵冷笑,离落将手中花儿默默散去,悲伤尽显于脸上,湿润了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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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美人,皇上传召您去明寿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离落抬手抹去泪痕,转过身望见一个小巧的侍女,便问她:“皇上有说因何事召见我吗?”

那名侍女摇了摇头,低眉俯首道:“皇上并未说是何事,只是让您立马过去”

离落抬抬手,对她道:“嗯,我知道了,待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少顷,离落便步履轻盈地行至明寿殿,带着沉重心情,踏入了大殿。

殿内空无一人,气氛诡异迥然,令她浑身不自在,踏入殿中时,不觉一阵颤栗,只见殿堂之上,那人背对着她,背影显得那般落寞与孤寂,令人望而悲切。

离落垂下眼眸,优雅地俯身:“参见皇上”

“起吧”好多天未见,依旧是那样冷漠地声音。

他仍旧没有转过身,仍旧背对着她,冷然地声音响在大殿:“知道朕为何传召你吗?”

“臣妾不知”离落平静道。

他忽然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笑,徐徐走下殿,声音离落面前:“朕在一天前,收到一份密奏,是有关那晚刺客之事”

离落当下一骇,望着他探究似的目光,心中越发觉得此事的严重性,难道言哥哥已经被他们查出来了?心中忐忑不安,却不敢表现在面上,依旧装作平静的样子,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戏谑:“怎么?离美人好像对此事一点都不关心啊?”

“我……”眼眸转动,离落的面上开始犯了难。

“说不出话了吧?”他用手轻托起离落的下巴,目光直视,透着冷凛:“朕告诉你,朕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你既是朕娶回的女人,不管朕喜不喜欢你,你都是朕的妃子,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你若是敢背叛朕,让朕的颜面扫地,那么,朕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听明白了吗?”

下巴骤然被用力捏紧,有些生疼,离落不由得眨了下瞳眸,泛着些许泪光:“那么这两年来,你有把我当作你的妻子吗?你有吗?”

面对离落的质问,他突然面色一冷,眉头锁紧,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紧紧凝视他,差一点就要这样沉陷下去了,只听得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才将她的思绪拉回:“不管有或没有,你都是朕的人,这早已是事实了,你还需要争辩些什么”

离落一把挣脱他的大掌,表情充满着轻蔑与不屑:“哼,还有什么可争辩的?刺客之事我并不知晓,皇上爱怎样处置我就怎样处置吧”

“你以为朕是那么好欺骗的?你说不知晓朕就会相信?”带着怀疑的目光盯向她,而她,却并不以为意,转了半个身子,侧面对着他,然他却用手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带着轻佻的声音说道:“至于处置……”

他突然停下抚弄她头发的动作,将手背反在后,作沉思状,声音响在她的身后:“朕想过了,密奏既是来自安都,又是八百里加急才送至京城,事关重大,朕将在几日后,前往安都驿站一探究竟,至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