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

第98章 昭成宫

侧殿里,徐获靠在榻边,望着明灭的灯火昏沉,周遭寂静,他只听得见自己那浓厚的呼吸。

忽然,有人推了门。

只瞧宁梧素手拎着个白瓷酒壶,摇摇晃晃踏进来。她那眼也迷离,身也轻轻。一路到徐获身边去,宁梧站在榻前,笑而不语。

可不知为何?她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直到,听着白瓷酒壶砰的一声落了地,宁梧才又复了平静。

她渐渐褪去自己的外衣,望着徐获开口道:“徐获,你欠我的,我都要讨回来。所有人都能轻视我,看不起我,但你不能,唯独你不能,你明白吗——”

徐获用尽力气,将头偏了过去,将闭上眼不愿看她。

宁梧气恼地走上前去,捧着徐获的脸,强行将他的头扭向自己:“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从不愿多看我一眼?徐获,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

宁梧借着酒意,才敢这般恼羞成怒。

可徐获仍不为所动,宁梧实在忍不下他的这种对待。松手转身,拿起桌面上,早已冷透的茶向徐获泼去。

茶泼完,宁梧没再同徐获费口舌,立刻翻榻而过,压了上去。

这一泼,倒是让徐获清醒了几分。

睁开眼瞪着身上正解他衣带的宁梧,徐获开始用右手在榻边摸索起来。忽然,碰到一个冰冷的锐物,顺势拿起,徐获没有犹豫,当即朝着自己的左掌割去。

鲜血涌出那刻,熟悉的痛,让徐获彻底清醒过来。

倏忽之间,还未等宁梧反应。徐获的左掌便掐住了她白皙的颈脖,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衣衫一点点滴落。宁梧不可置信地看向徐获,满眼的唏嘘。

“你好狠,就算是伤了自己,也不愿让我碰你...可徐获,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她们算什么?张邯茵又算什么?”

提及张邯茵,徐获掐住她的力气,又重了三分。

跟着怒目而视,徐获呵斥道:“滚下去!”

宁梧感觉有口气,憋在心口喘不上来。当淡粉色的脸颊,渐渐开始发红,迫使她不得不妥协退步。她挪了身。

徐获松手下榻,一路跌跌撞撞向殿外走去。

此时,宁梧呆坐在榻上,已顾不得去追。血腥味蔓延在鼻腔,她眼中屋室倾倒,呼吸愈渐急促,宁诚空的死又好像出现在了眼前。

徐获到了殿门外,唤了声:“夏莺——”

远处大殿前静立的御前女官,听见帝王的呼唤,赶忙去寻。

直到这会儿,到了偏殿前,御前侍奉的人,才知福德殿里出了的事。

“陛下。”夏莺赶忙搀扶起徐获,抬眼时,扫向偏殿内的狼藉,便立刻明了,“是臣疏忽,才让陛下遭此祸难,臣会自己到刑司领罪。”

夏莺请过罪,立刻吩咐道:“来人,快将陛下扶去辇舆。”

侍者上前将徐获扶走。夏莺转而朝手下的人,开口:“留两个人看住宁昭仪,随时听候陛下处置。”

“是,夏内司。”手下的人得令,夏莺抬脚离开。

福德宫外,夏莺站在徐获的辇舆下,拱手问道:“臣为陛下去请医官,是否让人送您回御前?”

手上的这点伤,与徐获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垂眸靠在辇舆上,沉声回了句:“...不必请医,送朕去昭成宫。”

“是。”夏莺不过奉命行事,徐获说什么,便是什么,“起驾昭成宫——”

...

入夜后的昭成宫。

张阿槐在用过晚膳后离去,徐柳南也玩累了,被君眉抱回到偏殿休息。

现下,只剩张邯茵一人静静坐在案边,临摹前些日子,徐获命人特意送来的前朝大家的真迹。

直到她的平静,被踉跄闯来的徐获打破,张邯茵才从画的情景中脱离出来。

“徐获。”张邯茵瞧见他的这副模样,甚至顾不上摆正画笔,便任由画笔,染浊她精心临摹了半月的仕女图。慌忙迎去,看着徐获受伤的手,以及不整的衣衫,张邯茵关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箱来——”

张邯茵到底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转身便要去寻,可徐获却将她一把拉住:“阿茵,别去。”

说话间,蚀骨的痒,顺着徐获的血液蔓延到全身,人是清醒的,可那药劲犹在。徐获在福德偏殿百般清醒克制,可到了张邯茵面前,却是愈发沉沦。

张邯茵察觉到徐获的异样,当即吩咐周遭的人全部退下。

偌大的昭成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张邯茵轻轻捧起徐获发烫的脸,追问道:“她们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徐获,徐获....”

说着,徐获滚烫的唇,伴着热烈的吻奉上。让张邯茵的追问,不得不就此而止。渐渐地鼻息起伏,衣带散地。夜幕笼罩下的晟宫,带着深远悠长的梦,沉进天地。

不知何时两个人,去了后殿。

漆黑的夜里,两个人静静躺在地板上,就如许多年前一样。廊下的风,廊外的月,落了一地。张邯茵依旧背过身去。只是这次,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终于不会再去想起故乡。

张邯茵摸着徐获已经不再发烫的手臂,开口道:“徐获,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吗?”

徐获搂着她,沉声回了句:“当然记得。”

“我从没想过咱们能一路走到今天。我甚至想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离开你。”说着说着,张邯茵看到徐获受伤的掌心,想要起身。

听了这话,徐获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想往哪去?现在你若想逃,我可不会放过你。”

“放开,我还能去哪?我去给你拿药。”张邯茵说着打了一下徐获的手臂。可徐获却没有放手,反而不以为意道:“小伤,再重的伤我也受过。就由它去吧。”

张邯茵自然不会同意,便厉色道:“松手。”

徐获拧不过她,只得听话松手。张邯茵起身穿了件薄衣,到桌边去取药箱。等到她拎着药箱走来,发现徐获已经披了件外衣,乖乖坐在了榻边。

“伸手。”与之并坐,张邯茵掏出疮药,接过他伸来的掌心。

细心处理起,那已经微微结痂的伤口,生怕弄疼他。可当她抬头看了眼徐获,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当真是铜墙铁壁,一点都不会痛的?”

“我的痛,不及你受过的万分之一。”张邯茵听了这话,为他缠细布的手稍作停顿,“那能一样吗?”

玩笑过后,张邯茵将细布用剪刀裁断,在徐获的掌根打了个结。轻握起他的手,张邯茵开口问道:“徐获,我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你要如实回答。不可瞒我。”

徐获没有什么好隐瞒,便如实将方才在福德宫发生的事,讲与张邯茵听。

“所以,你就那么一路撑着从福德宫到昭成殿来找我...”

听完徐获的话,张邯茵大为震惊。

她实在没想到,福德殿那边会为了这种事,做到那种地步。但让张邯茵更没想到的是,徐获竟能为摆脱她们的圈套,割伤自己。

想到此处,张邯茵不知为何垂了眸,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徐获,其实当你成为帝王的那天。我以为我已经开始学着接受,你将来会去其他女人身边的事实...可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极其自私的希望,你能永远属于我。”

徐获不答。

只看他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张邯茵的额头,抵在一起。

徐获自幼看惯多少身边人,被情爱纠缠的难以脱身。若不是遇见了张邯茵,他便早已准备好,无牵无挂地战死在战场上。是张邯茵带给了他生命中的光亮。

他对张邯茵的爱,也如她一般自私。

许久,徐获捧起张邯茵的脸,柔声回了句:“阿茵,你是我的解药。你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