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

第95章 离宫

登基大典前的某天晚上。

赵桑月静坐在折玉殿的门槛上,轻薄的丝纱,隐约着她白皙手臂。素手抬扇,灼热的风吹过脸颊,又是一夏。

“殿下,在想什么?”竹风跨过门槛,与她并坐。

“想家。”赵桑月斜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望向殿前那几棵桂树,“小郎将,你从哪来?”

尽管知道了竹风的姓名,但赵桑月却还是喜欢这么叫他。

竹风闻言,转头看向她的侧脸,回了句:“剡县。”

“剡...县...”赵桑月重复着竹风说过的话,缓缓站起身。将手背在后,垂着头一步步走下石阶。

到了院中,她用脚尖踢了踢院子里的落叶,又开了口:“本宫一直没问...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折玉宫前?”

无人回应,无人作答。

殿前就只剩下声声蝉鸣,聒噪在耳边。

“小郎将?本宫问你...”赵桑月有些气,刚回过头去质问,就发现竹风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与之四目相对,漫天星河下,如此暧昧的氛围间,竹风却一脸严肃道:“臣若是告诉殿下,臣是知道公主在这儿,殿下可会信臣?”

赵桑月将目光收回,强忍着笑意转过身,才敢畅声大笑。

竹风不解追问:“殿下,笑什么?”

赵桑月没有理会竹风,她就这么笑个不停,直到笑累了,才停下来。只听她长舒一口气,负手抬头望向夜空。竹风看着赵桑月难得这么开心,便也不去执着什么答案。也与她一同望向夜空。

许久,赵桑月忽然道了句:“竹风,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这一次,她叫的不再是小郎将,而是竹风的名。

竹风闻言看向赵桑月,他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可他却懂她的忧愁。

竹风开了口:“殿下,想去哪?”

“剡县。”赵桑月的回答,让竹风意外。他此刻便想带赵桑月离开。

可当要面对现实时,竹风还是冷静了下来,问道:“殿下,可是有了主意?若您有了主意,臣就算是拼了命,也定在所不辞。若您暂时没有主意,咱们便需从长计议,以保您周全。”

赵桑月背身站着,眼角不经意间有两行,寡淡的泪落下。

自赵肆远去后,再也没有人将她视若珍宝。她就像支名贵的玉簪,在跌落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所以,此刻的她,才会对竹风的话动容。

如此大喜大悲后,赵桑月竟平静地望向宫门,沉声道:“谢谢你,竹风。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性命。现在,我只要你,陪我等个人来。等他来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竹风望着寂静的宫门,他不知赵桑月口中的他是谁?但只要她说的,他都愿意去等。

不多时,宫门被人缓缓推开。

引路的内侍,拎着手中的宫灯最先跨进了折玉宫。紧随而来的徐获,进院后,满目深沉地看向殿前站着的人。

他抬手一挥,那些随行的内侍,便又退出门外去了。

赵桑月瞧着他如今愈发带着,那股帝王的桀骜了。便开口调侃道:“本宫是否也该称呼将军你,一声陛下了?”

“公主,如今也开始喜欢绕弯子了?”徐获说着,有意看了眼赵桑月身后的竹风。

竹风见此情形,赶忙拱手行礼。

私藏外男,就算徐获压根没打算娶赵桑月,可她的胆子也确实太大了些。但看在张邯茵的面子上,这些事情徐获便也不会再提。

他今日只想看看,赵桑月叫自己来又是想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赵桑月转眸直奔主题而去,“徐获,我要你放我出宫。”

“公主,有何资格来要求我?放你出宫?”徐获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有意试探。

只看,赵桑月眯眼笑道:“登基大典在即,等你做了皇帝,跟着便要立后。你若想让唯唯做皇后,这扫除障碍的第一步便是我。且那由头我都已替你想好,明德宫变,兴陵公主赵桑月遇叛军行刺,重伤至今,终不治身故。”

“至于...东平那边,你放心。赵兖那混蛋是不会来追究我的死活,甚至我的死,还能让他拍手称赞。只是,侧殿那位...我想,你是有手段让她闭嘴的。”

徐获冷笑一声,赵桑月的话似乎合了他的心意,他松了口:“何日出宫?”

“现在。”赵桑月言语坚决,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她的说辞,她的等待。全部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好,我叫人去办。待会儿会有人送你们去央和门。”徐获应下后,不再多言。

赵桑月将这件事说完,却没有转身回去收拾东西。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向徐获走去。

到了人跟前,双手将书信递去,赵桑月开口道:“最后再求你件事,来不及和唯唯道别了,所以请将这封信转交给她。告诉她,她仍是我在邺城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徐获接过信封,点了点头。

赵桑月把话说完刚想转身,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徐获,还有一件事!连翠不见了。”

“连翠?是何人?”徐获不解。

赵桑月赶忙解释道:“连翠是赵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那日在倦春芳,她也认出了唯唯,就是豫王妃。将军府被金吾卫查抄的那天,她和其他人被一块押去了府衙。

“可后来你将所有人都放归的时候,唯独她没有回来。她若是死了倒无妨,她若是活着回到东平,将唯唯还活着的事告诉赵兖那混蛋,他便不知会用些什么,卑鄙的手段来伤害唯唯。”

“所以,请你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危。”

“我知道了。”徐获蹙眉不悦,但他是断不会让赵兖再去伤害张邯茵一分一毫。

这回换赵桑月点点头,她没什么想再说的,转身往大殿走去。一旁从未参言的竹风,朝徐获俯身一拜。跟着赵桑月进了大殿。

徐获在廊下负手而立,忽然察觉到左侧屋后的草丛有异样。疾步过去,还没等人反应,他便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墙边,徐获看清楚那人模样,却并未松手道:“你在偷听?”

“妾...妾...”封凌支支吾吾,被掐住的脖子瞬间青紫起来。

“封氏,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徐获漠然地看着封凌,手中的力气减了三分,但仍是死死将人按住。

“妾...什么...都...没听见...”封凌虽拼死狡辩,但她偷听却是事实。

徐获瞧着她这样的态度,不屑道:“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我警告你,只要今日的事,被泄露出去一个字。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封凌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徐获见封凌没有反应,呵斥道:“听明白了吗?”

“妾明白!妾...明白!”封凌终于知道怕了,赶忙点头回应。

徐获松开掐住封凌的那只手,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折玉宫。封凌望着徐获离开的背影惊魂未定,她记忆中的徐获,虽淡漠寡言却也还算和善。

可方才,封凌透过他那双凶恶的眼眸,好像看到了死亡的降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获。

...

离开折玉宫,徐获吩咐过人去准备赵桑月离宫的事后,并没有回德曜殿。而是一路信步闲逛。在路过乘风阁时,抬头看见张邯茵站在上头。便领着人登了阁。

君眉瞧见徐获来了,问了声:“陛下。”

徐获没说话,挥手示意君眉与众人退下。一直到众人退下,张邯茵也没回头。

徐获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张邯茵,在她耳畔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呆在在这儿?闺女呢?”

“被长秋宫的人接走了。”张邯茵凝望着眼前恢复如常的不夜临安,却感到十分不安,她靠着徐获问了句:“徐获,登上那个位子,你会快乐吗——”

“不会。”徐获的回答,不假思索。但他转而又道:“可只要有你在,我便也不会难过。”

张邯茵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徐获伸出手掌,在张邯茵脸颊上摩挲,他忽然说了句:“赵桑月要走了。”

“九殿下?她要去哪?”张邯茵从徐获的掌心离开,回身看去。

徐获将书信掏出递向她,说道:“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是她在邺城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张邯茵接过信封拆开,仔仔细细地将信中内容默诵。

再抬头望向徐获,张邯茵开口追问:“九殿下,走了吗?她现在在哪?”

“这会儿,应该到央和门了。”徐获如实答道。

话音刚落,张邯茵拉起徐获的手掌,快步下了乘风阁。君眉瞧见两个人在她眼前,急匆匆地走过,便在身后高声问道:“主子,您与陛下要往哪去?”

张邯茵回眸看着君眉,回了句:“我与陛下去去就回,别跟着了。都回去吧——”

张邯茵发话众人没再跟去,就这么站在乘风阁下,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拉着徐获一路小跑到了央和门的城墙上头,张邯茵扒着墙头,眺望静寂的央和门下,一辆马车停驻在中央。瞧着他们是刚登上马车。

张邯茵觉得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她挥起手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便开始缓缓启动。可当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想既然赵桑月留下了一封道别的信,就别再去打扰了。

最终,张邯茵也只于心中默念了句:“九殿下,保重。”

再转身走过徐获身边,没理徐获。张邯茵背着手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是心满意足了。可被她一路风风火火拉过来的徐获,却不乐意道:“你将我拉来,就是为了看着马车离开,一句话也不说的?”

“不然呢?陛下是有什么意见——”张邯茵在前头走着,没有回头。只看,徐获快步走向她身后,伸手便将人横抱而起,说道:“有,意见还很大。”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快放我下来,快点!”张邯茵被徐获弄得一惊,立刻挣扎起来。

“不讲道理的事还在后头,正好闺女在长秋宫。你今日就乖乖的给我赔罪!”徐获得寸进尺,张邯茵瞧着他这副无赖样,无奈回了句:“行,只要你不嫌累,就一直抱着吧!”

徐获微微一笑,抱着张邯茵大步往平云殿走去。

今夜啊,张邯茵看来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