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仙音赋

番外 柳衣巷

【我的一生,如同烟花燃放,开过最短暂的美丽,凋落的如同浮萍飘絮】——慕容檀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燕国的史册上记载的我,可能是定侯元衡的夫人吧?但是那对我,也不重要,名字本身,就是个代号,谁叫都一样,更何况初七是我的姐姐。

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里,我不知道这一切,原都是因为父亲卖掉了跟我一起的孪生姐姐——慕容潭。

我和姐姐的名字,皆为慕容潭(檀),不同的是字,一个字清韵,一个字燃香。

父亲本身读过些书,但是一向潦倒穷困,母亲生下姐姐和我,家中更是无miguo腹,在这样一个乱世,九州上到处都是冤魂游荡,父亲若不卖掉一个孩子,我们一家就要变成九州之上飘荡着的孤魂。

思量再三,父亲还是抱起仅仅比我大一丁点的姐姐留着泪走出门去,母亲抱着我在门口跌到,痛哭失声。

孩子是娘的的心头肉啊,再穷苦也是舍不得的。

阿爹回来的时候,得了一千金铢,一个孩子这么值钱,让半生潦倒的父亲突然丧失了心性,竟然要将我也一起卖出去,母亲拼命地抱着狂性大发的父亲,撞破了自己的头,却依旧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抄起家里仅剩的一个瓷瓶砸晕了父亲。

父亲醒来之后,看到痛哭失声的母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欲要投井,终于清醒过来,拦下了母亲。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直到我慢慢的长大,懂事了。知道我有一个姐姐,被卖到齐国,成了杀手。

齐国是什么样子,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想去寻姐姐。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是每个夜里我都能听到檀林里有哭喊声,那一夜我睡不着,在檀林里乱晃,看到父亲正和家仆将一个孩子活埋。

那个孩童不过和我一般大,只有十岁,我听到仆人小声的跟父亲禀告,那个孩子一家都已经处决。

还好我及时躲在树后,他们没有发现我,可我却看到了一个宛如魔鬼的父亲,平日里的慈爱全都不见。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深更半夜出来,也没想到檀林会有人,他们埋完孩子,就急匆匆的走了。待他们走后,我跑过去用力的挖土坑,一直用力喊着“你不要死,我来救你。”

那时候的声音好幼稚,让人听见也没有丝毫的说服力,深怕他撑不住,我的小手被泥土磨破,终于把他从土里挖出来。

他的脸被泥土抹脏,但是却惨白,我试探着摸上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一点呼吸。小小的我对着小小的他,彷徨无助的哭,“谁来救他,谁来救救他,谁帮我救救他?”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只有檀林的阴风呼呼的吹着。

我以为他死了,瑟瑟发抖的蹲在檀香树下,睁着惊恐的大眼看着躺在地上的他,等待着有人发现我不见了来寻我。

那是我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一个夜晚,天高星疏,就在困意席卷我欲要睡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动了动,悠悠然睁开眼睛。

这么黑的夜,他的醒来让我的心也不再那么害怕,我轻轻走过去:“你要是鬼我也不怕你,你肯定是个好鬼。”

他稀奇的看着我:“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居然顺着他的话答了,“恩,他们为什么抓你?你偷他们的东西了?”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是吓傻了也说不定。

他奇怪的看着我,“不是,因为我家买了几箱檀香,买回去后发现都是沙子,父亲说慕容家欺软怕硬,扬言要去告慕容家,没想到被慕容家趁夜给灭口。”

当时我的心里是害怕,是震惊,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疼我的爹爹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双手沾满血的恶魔。可是刚才的种种,又让我无话反驳。

我像泄了气的球儿,无助的坐在地上哭起来。

他轻轻拍拍我“你不要哭了,还好我没死,我会报仇的。”

听完他这话,我哭的更凶了。

只觉的有个小小的臂膀轻轻的把我拉到怀里,像哄娃娃一样轻轻拍我:“我有个妹妹,一岁了。”

我茫然的抬头看他,要跟我说些什么“那你妹妹呢?”我止住哭腔。

“死了,和我父亲母亲一起死了。”他说话的时候有泪水滚落,却没有哭声。

抬起手一把抹掉眼泪:“你跟我一起逃吧,逃走了,慕容家就逮不到咱们了。”

我对着他摇摇头:“还是你自己逃吧,我是慕容家的丫头,你逃了他们不知道,我要是跟你一起走,他们肯定会找到你的。”我不能跟着他逃,跟着他就会连累他,爹爹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呆愣的看着我,我从香囊里掏出几个金铢:“诺,这个给你,你带着它,一定要活着。”想了想,几个金铢肯定不够,随身又没有带的多些,摸索一阵,从脖颈处取出一条链子,上面挂着纯金的檀字,是父亲专门找师傅为我打的。

放到他手里:“还有这个,你都拿着,可一定要活着啊。”

他拿着手里的金铢和链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从没见过一个孩子居然会有那么多的面部表情,突觉好笑。

他看着我笑,忽然站起身来:“我要走了,待会寻你的人找来,我就走不了了。”说完他撒腿就跑,跑了一会,又跑了回来,泥土下的脸由于运动有些潮红,他气喘吁吁:“你等我,等我长大了,会再回来的。”

我站起身“回来报仇吗?”

“回来找你。”说完他又一次撒腿跑了,只是这次,一走就再没回来。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十五岁了,我长大了,可是却每日里噩梦不断,梦到檀林树下买者的森森白骨,幽幽冤魂,他们死命的掐着我的脖子,要我为父亲的罪行赎罪。

母亲常年跪在房里反省,从不走出房门一步。

我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偷偷的逃走了。

从没有走出檀林,我觉得一切是那么新奇,或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被一些强盗绑了却被一个黑衣男子救了。

他的脸被黑布蒙着,救了我之后就要走,我只好跟在他后面,他走一步我就跟上一步,他说让我自己走,可是我就是觉得跟着他会很安全,很踏实。

他终于烦了,我知道他的功夫很好,刚才三拳两脚就把那些强盗给打死了,他跑起来,我跟不上,但是还是拼命地跟在他后面。

他已经把我丢下了,如果我没有跌倒,或者他没有看见我跌到,或者他看见我跌到依旧不理我,我就不会知道他叫江亭,也不会知道,他就是十岁那年我救走的男孩。

荒山野岭,我又扭伤脚,他只好背着我前行。

我问他:“恩公,我叫檀儿,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他的身形顿住:“是檀香的檀吗?”

我点点头。

他好像在赌什么,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链子:“那姑娘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那里挂着一个檀字。

我脱口而出:“你是那个小哥哥?”

天意让人相遇,天意让我们又碰到一起,可我不能告诉他实话,我是他仇人的女儿,本就欠他一家人的性命。

他背着我住进客栈,让我养伤,又给我一些钱,告诉我不要再跟着他,跟着他很危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我坐在**,眼角含泪:“我不怕,你不要丢下我,我没有地方去。”

他无奈的看着我,叹息一声,轻轻柔柔我的头,十五岁的年纪,他也不过才是个孩子,身形都没有长开,却已经有些沧桑。

“那你先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不回来,你哪里都不要去。”

他就这样嘱咐着,好像我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我点点头,对着他笑。

坐在**等了很久,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四更的时候才听到门被推开,揉揉惺忪的眼睛,他的手臂一直往外涌着血花。

也顾不上脚还在痛,从**爬下去单脚蹦到他面前,手忙脚乱的找些能用来包扎的纱布。

他没有说话,任我忙活,终于将伤口处理好,他定定的看着我:“我是一个杀手,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我惊愕的张着嘴,不能动作,杀手,原来是这样的,那我的姐姐呢?每天也会被刀剑伤的体无完肤吗?

父亲千方百计打听姐姐的下落,他本来是卖给了一个商人,可是我离开檀林的时候分明听到他说姐姐成了杀手,要杀掉,不能留下活口。

他看到我的反应,眼里的期盼神色慢慢褪去:“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家。”

我慌忙的站起身对着他摆手:“不要,我没有家”却碰到了扭伤的脚,顿时疼的直吸冷气。

他的期望之色死灰复燃,有些高兴:“真的吗?”

我使劲的点头:“真的,真的。”

可是他是杀手,不能总在我身边的,父亲派来寻我的人很快就找到我,我被带走的时候还偷偷写了封书信,告诉他去檀林找我。

他来了,却被父亲打的浑身是伤。

母亲不忍心,半夜偷偷把我放出去,可是江亭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不能再带我走。

就是那夜,我见到了初七,我从小锦衣玉食,她却穿着粗糙的布衣,头上带着帷帽,白纱遮住她的脸,但是她看到我的一瞬,身形抖动。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那张脸原来竞和我的一模一样。

她带走了江亭,还告诉我以后江亭不会再来,我说,不来也好,再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

此后两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江亭。

时常会一个人再檀林里乱晃,那天我倚在檀树下,想起江亭,不自觉的笑起来。

一低眉,却看到走在千军万马前面身着藏蓝袍的男子定定的看着我。

边塞传来消息,说是定侯打胜仗,凯旋归朝。

不过几日,定侯府的聘礼抬到我家,我死命相抗过,父亲将我锁起来,直到出嫁那天,将我绑在喜辇里。

我是想过的,为保清白,绝不苟活。

可是他来了,江亭,十七岁的他身形比两年前高了许多,成了一个有担当有气魄的男子汉。

他把我带回凌波府在燕国的领地雁回林。初七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我们,我却看到她的胳膊上刻着一个美好的烟字。这个世上只有我的姐姐慕容潭的胳膊上才有。

“她,不能让主人发现,否则你们都得死。”她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江亭,身后背着一把精致的短刀。

江亭似乎很尊敬她,单膝跪地:“那你帮我把她藏好。”

“去地牢吧。”背刀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

雁回林的地牢,成了我和江亭爱的小窝,虽然环境不好,却使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后来江亭说,初七代替我嫁给了元衡。

我心里感激她。

一年以后我们有了念檀,却东窗事发,江亭问我:“如果会死,你怕吗?”

我坚定地看着他:“不怕,三生石上我们的因缘早就注定,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

他笑:“我这辈子总还想着报仇的,可是檀儿,我喜欢上了你,就不会再杀你的父亲,虽然对不起我死去的父母亲人,可是我也为江家留后了。”

他对我的恩,对我的情,我慕容檀就算生生世世随他一起,又有什么遗憾的?

再没有遗憾了,却没有想到他还是会和老天争命,带着我还孩子逃走。

初七的刀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我几乎疯了,我原想不到,我的父亲杀了我夫君全家,我的姐姐杀了我的夫君,我的亲人将所有的刀芒全都刺进我的胸口,初七,我恨你。恨你。

本要随着江亭一起去,却被初七救活,从此生无可恋,我想替江亭做完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杀了父亲,替他全家报仇。

跟在江亭身边两年多,他教会我很多刀法,从此我在地牢苦练,六年后,我终于寻到机会逃出地牢,躲开初七的眼目,独自去了檀林,却没想到父亲拿念檀来威胁我,竟派人放出猛虎,我在想初七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念檀?却忘记了念檀是父亲的外孙,来檀林小住几日本是应该。

我没能替江亭报仇,也没能替他完成心愿,最终吊死在檀林,魂魄飞到逝去六年的江亭身边,“江亭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