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仙音赋

第十七章 凤悲鸣(2)

山峻路绝踪,石林气高浮。安得万丈梯,凤声亦悠悠。

凤凰台上,槿年和锦瑟观看着台下悠悠浮云。涌起散去,如奔流的水泻。云层时而涌现凤鸣时而涌现凰舞。的确是人间难得的景致。

既然来此,少不了小住半月。凤凰台上有个道观,观主接他们的时候,看见槿年,只淡淡得撂下四个字“大祸将至。”

俗世外的人总能把天下大事看的通透,锦瑟想,她也是看的通透的,不料那观主看了她一眼,也扔下四个字:“明珠无光。”

相比于这个道士给槿年的话,锦瑟觉得这个明珠无光,她还着实猜不出个中意思。

知道这个道士是个高人,夜里锦瑟轻轻带上门,摸着黑去了道士的房里。道士坐在蒲团上静气养神,对着门外的锦瑟咳嗽一声:“门外站的是何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贫道便是。”

‘吱呀’一声,锦瑟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道士面前行礼:“师傅,我想问问我家夫君能否避过这场大祸?”

那道士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淡淡道:“祸是自找,若能放下,便一切安好,只可惜,自找的祸事,是放不下了。”

锦瑟点点头,“那敢问师傅,明珠无光是什么意思?”

道士捋捋羊角胡须:“天机者,不可泄露也。”

若果不是出于敬重世外高人的心,锦瑟想,这回她早就收刀出鞘,让这个道士在这打哑谜,“那师傅,我夫君,可会死?”

那道士奇怪的看了锦瑟一眼:“你所指的夫君,是哪一个?”

锦瑟差一点背过气去:“师傅,我夫君自然是白日里的那位槿公子!”

道士捋着寥寥无几的山羊胡,一边轻轻摇头:“据我观看姑娘命线,姑娘真正的有缘人,乃是瑛瑶之人。”

瑛瑶之人?九州列国可有这么一个地方?锦瑟叹幽幽:“师傅好好睡去吧,锦瑟打扰了。”

退身出去,锦瑟一个头变作两个大,这个道士的作风,居然比谪仙更甚,什么天机者,不可泄露也?放屁。什么有缘人乃是瑛瑶之人?放胡屁。

辗转来到槿年的房外,看到房间里还亮着灯,想提步进去,叹口气,还是收回敲门的手,摇摇头,回房去睡了。

道士方才坐到蒲团上继续静气养神,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道士淡淡吐出一口气:“公子也是来问祸事?”

槿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大师,难道还有人来问过?”

道士睁开眼,淡淡的扫了槿年一眼:“方才那个女娃来问我,不知道你要问的又是什么?”

槿年略一施礼,缓缓在道士面前的蒲团上坐下:“大师,我想问问,我与方才的女子,还有多少时日相处?”

道士扔一下手里的拂尘,叹息道:“二八天,凤悲鸣。”

二八天,半个月零一天,槿年淡淡一笑:“大师,槿年懂了。”

起身告辞的时候,那道士淡淡道:“若是公子命大,会有贵人相助,也可免于一死。”

踏出门口的身形顿了一顿,槿年宛然一笑:“谢谢大师相告。”

凤凰台上,景致独特,千里云涌,大气磅礴。怪峰嶙峋,凤凰展翅。佳人站在云海之间,碧袖舞转,公子端坐桌前,怡然相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倾国容颜美,袖舞艳九州。

再没有什么,比这平静的十六天美好。

来往的信鸽扑扑楞楞飞走,又飞回来。秦宜的书信,来得更加频繁,战事,一触即发。

房里的男子对着随在身边的小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六儿,世子妃就交给你了。我这一去,立刻将凤凰台围禁起来,不许世子妃踏出金陵城一步。”

唤作六儿的小厮,有些难过:“世子,六儿一定好好保护世子妃,世子可一定要回来,世子妃还等着您呢。”

没有答话,对着身边的六儿挥挥手,小厮恭恭身,转身走了。

楚玉刚刚吐出一口鲜血,神色冷冷的站在窗前,半晌,透过斑驳的树荫射过来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嘴角勾起一丝妖诡的笑:“死,也要你死在我前面。呵,陈槿年!”

向来风轻云淡的日子,锦瑟一如既往的跑到槿年门前敲门。连敲数下,依旧无人应声。轻轻一推,门居然吱呀开了。

提步进到屋里,房中已经收拾的整洁干净,槿年并不在房中。

锦瑟转出房门,向着凤凰台方向而去,路过石阶的时候忽然看到整个凤凰台的山下重重重兵。再抬头看看,凤凰台上哪里有槿年的身影。

究竟还是把她独自丢在这里了?锦瑟微微苦笑。明明知道,这场战事避免不了,明明知道,根本无法阻止,她还是自欺欺人的做了,本以为她的努力,可以保住槿年一命,可是,槿年最终,还是选择和陈国一起面对楚军。

即然这样,锦瑟低低的呢喃:“既是如此,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可以啊,槿年,不可以。”

她拼命一般冲到山下,被守住山口的六儿拦住,对着六儿,她淡淡道:“你不要逼我。”

六儿不再拦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妃,请您为了世子,好好保重自己。”

不顾六儿的阻拦,略过六儿跪在地上的身形继续朝前走去,“世子妃!世子说了,让小的保护好你,世子说,他若去了,让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他没能继续下去的生命,一起延续着。世子妃,六儿求你了。六儿求你了!”猛的一声,这个头,磕的震天响,震得锦瑟的心颤抖,一丝泪滑落,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要去救他,我要让他自己把生命延续下去!”

“世子妃,你要是去,就从六儿的尸体上踏过去吧!”六儿说完,提起手里的刀就欲抹上脖子。

‘哐啷’,一只栓了红线的银针飞过,将他手里的刀直直打落在地上,锦瑟转回头,淡淡道:“留着你的刀,跟着我去救槿年。他,才是你们应该保护的人。”

惊愕的瞪着双眼,世子妃的暗器竟然使得如此之快,惊愕过后,六儿一阵激动,嚯的从地上站起身身来:“弟兄们,咱们会陈国,救世子。”

不过寥寥千人,却是士气震天。锦瑟凄苦一笑,还是要这样面对楚玉?还是要这样。

锦瑟带着六儿回陈国的时候,一路上所见全是郑军,不谁说郑军伤亡惨重吗?不是说郑军已经伤筋动骨了么?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诛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仅仅千人的队伍。身上,脸上,全是敌人身体里喷出的血浆,殷红温暖。从来没有这样,把楚玉教给她的刀法使得淋漓尽致。

刺杀甘国国主,他开始教她刀法,快如闪电,狠如毒鸷,他说若是想自己活命,就必须一招制敌。

日也练,月也练,直到她手里的刀终于抵在他的脖间,她带着盈盈笑意:“楚玉,我赢了。”

他打掉她手里的刀,微微一笑,下一瞬,她感觉有**流出,是血。‘永远不要放松警惕,就像这样,我的刀就毫无忌惮的刺入你的身体。’

依旧盈盈微笑的回着楚玉:“好可惜,我这具皮囊,不死不灭。”

有人的地方总有厮杀,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心中觉得值得的东西,或是人,或是事,或是别人看来是狗屎,自己却觉得弥足珍贵。

锦瑟冷眼看着身后倒了一地的郑军,或者下一个路口,阻止她的就是楚玉吧?她在心里轻轻的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恢复知觉,也不知道恢复知觉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者,她再也没有不死不灭的体质,或者稍不留神,就会死去。

只是这一路,她都没有看到楚玉的身影,而跟着她一起回来的千余影卫,现在也只剩下六儿和身后的十几个人。

究竟这一路,是洒了多少人的血,才能站在眼前已经燃气熊熊大火的世子府?亦或是说残败的陈国宫殿。

没有顾忌身后十几个人的嘶喊,她一头扎进火海,再没有出来。

一身是血早已看不清面目的六儿和身后同他一样的十几个人,单膝跪地,手里的剑深**入旁边的土地。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悲恸的哀歌从十几个人的嘴里轻轻吟唱:“灭我陈国耻,喊我陈国魂,九州血河染,男儿长不归…….”

碧蓝色的衣衫早已被一身鲜血染成暗红,锦瑟脸上的血花是一个个丧尽的生命凝结出的最后呢喃,谁都讨厌争杀,谁都讨厌炼狱般的修罗战场。

她在大火里穿梭,一直奔向倾兰殿而去,昔日的玉兰花早已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金碧辉煌的殿宇被烟熏火燎成了黑色,‘槿年,不管你现在在哪里,都请你一定要等我找到你。’她在心里默默地喊。

紫襟白衣的男子矗立在火势燎天的倾兰殿里,一声不响的看着面前陈公仪的牌位,梳戴的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锦瑟躲过被火势烧下来的椽木,跑进倾兰殿,看着面前的槿年,三步并作两步,扯住槿年的袖子就往外跑,却没有注意到房顶上塌下来的梁木,直直从上面砸下。

也不顾前面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要把锦瑟推开,受到大力的撞击,锦瑟被推倒一股浓烟里,他却被梁木实实的砸中,不省人事。

锦瑟再次从浓烟里爬出来,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是燃烧的烟尘进了眼里,她却没来的急顾忌自己,也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的再次返回去,摸索着槿年的身影。

每每被燎上来的火势灼伤手指,胳膊,却依旧没有放弃。因为眼睛已经看不见,好几次都险些被掉下来的椽木砸伤,或许是她幸运,每次梁木掉落的的时候,她都转身向别的地方寻去。

好像是踩空了台阶,她一个趄趔,结结实实跌到一个人的怀里,心中一喜:“槿年?”

男子叹叹气:“锦姑娘,我来带你出去。”

锦瑟揉揉刺痛的眼,焦急道:“韩非,快去救槿年,帮我救他!”

站在面前的男子,身形并没有动,“锦姑娘,你先跟我出去,我再回来救槿世子。你要是不出去,我带不了你们两个人。”

“不!”一把推开搀着她的韩非“我必须要把槿年一起带出去,否则,我不会出去的。”

韩非为难的看着眼前的锦瑟,低声叹气:“我尽力。”如果不能安全的出去,韩非就和锦姑娘一起葬在火海中好了。他在心里轻轻的把没有说出来的这句话想了一遍。

提步走到已经被烧去一半的倾兰殿,用手里的冷剑劈断掉落的椽木,左右寻找,总算是在一根烧了还剩半截的椽木下面找到了昏死过去的槿年,将他背出火海。

仅凭韩非一人之力,要将一个昏死和一个眼瞎的人带出这么一个火海,实在是很难的事,一边躲避着火势,一边朝着火势小的方向去。

就在他们三人已经累得再也没有力气,跌坐在地上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隔着火势的另一边,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韩非看一眼身边的锦瑟:“锦姑娘,有人啊,我们有救了。”

锦瑟眼神空洞的应着:“是,韩非,快喊喊。”

转过头去,对着大火的另一边,韩非生怕声音小了,外边的女子听不见:“姑娘,火里有人,姑娘,快救救我们。”

从来没有想到,曾经斩杀过千军万马,独自对付过三千影卫也只是受了些伤的自己,也有求人救命的时候,心里暗自冷笑一番,嘴上却仍旧喊着:“姑娘,火里有人,姑娘救救我们。”

没有应声,韩非有些失望,转过头来对着锦瑟凄然一笑:“锦姑娘,我们,怕是活不成了。”

正欲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烧断的椽木被踢开的声音,眼见着一条道路就那么被踢开,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子,身着鹅黄轻纱,面带笑意,定定的看着他们。

锦瑟摸索着站起身来,惊慌道:“韩非,发生什么事了?”

韩非扶住锦瑟的手,欣喜道:“锦姑娘,我们有救了。”

黄沙女子站在他们面前,逗留了一会,笑道:“你们跟我走吧。”

再不迟疑,韩非背起地上依旧昏死状态的槿年,将手里的长剑一头塞到锦瑟手里,一头绑在腰间,对着眼前的黄衣女子,感激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一定以命相报。”

黄衣女子嬉笑一声:“我不要你的命,我看你身上背的男子长的甚美,待他醒来,让他做我小厮,我带着他就成了。”

跟在后面的锦瑟扯扯嘴角:“姑娘,你说笑了。”

不曾想,这位路过的姑娘还是驾着马车的。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就将她们塞上马车,马车一路颠颠簸簸,也不知是往何方向行驶,终是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

韩非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将槿年从马车里背到这个四合院的房子里。黄衣女子随后把锦瑟一起带进房中便要离去。锦瑟站起身问道:“姑娘,这里是哪?你又叫什么名字?”

黄衣女子悠然一笑:“这里是我家,我叫公仪楼兰。”

楼兰已经离去一会,徒留房中锦瑟茫然的坐在椅子上,韩非静静地站在一边。

“是楚玉吗?”

“不,是郑攸白发兵攻陷的陈国。”

“那这场大火,也是郑攸白放的?”

“锦姑娘…….”

“韩非,你不要瞒我。”

“是…….是楚玉…可是……..”

锦瑟无力的摇摇头:“是他做的,就没有可是。我总还自欺欺人的想,他答应了我,就会信守承诺。”暗自苦笑一声:“你回去吧,告诉他,陈国灭的很干净,槿年已经死了。”

韩非的眼里,漫上丝丝疼痛:“那锦姑娘………”

锦瑟淡淡的说:“锦瑟,也死了。”

韩非猛然抬头:“锦姑娘……”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锦瑟应承一声,“进来吧。”

一个女子端着水进来,将水盆放到桌上,对着韩非道:“这位壮士,你梳洗一下,想必也该离开了。他们二人,我自会照顾好。”

韩非对着女子略一施礼:“烦劳姑娘。”

锦瑟悠悠道:“我听姑娘声音,不是方才的楼兰姑娘。”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我是她的孪生姐姐,柳州,公仪含。”